【编者按】1989年11月9日,柏林墙轰然倒下。它不仅开启了两德统一的进程,也象征着冷战时期的结束。但历史并未像福山所言“自此终结”——三十年过去,民粹在各国迅速崛起,新冷战似乎一触即发。
在柏林墙倒塌三十周年之际,界面新闻重新走访了铁幕的东边。从纪念活动的柏林现场到民粹泛滥的东德小镇,从政策亲历者的口述到异见艺术家的表演,从经济转型的奇迹到社会融合的挣扎,我们站在现场去还原历史,我们拆解历史来反思当下。下一个十年,国际秩序将走向何方?
记者 | 王磬 发自柏林
“让我们打破那些墙吧!无奈的墙,愤怒和仇恨的墙,沉默和疏远的墙。”
11月9日晚的柏林,在勃兰登堡门前的舞台上,德国总统施泰因迈尔向民众发出呼吁。这场名为“危墙倒下那一天”的十万人露天音乐会,将柏林墙倒下三十周年的庆典推向了高潮。
今年纪念活动的主题是前东德地区的和平革命。在11月4日至10日期间,柏林市区七个曾发生过和平革命的场所变成了纪念活动的露天舞台,从勃兰登堡门到宫廷广场,从东边画廊到史塔西(东德国家安全部)总部,人们得以零距离触那一段历史。
界面新闻走访了部分活动现场,也与前来纪念的几位民众进行了交流。他们的背景各不相同,却或多或少都对柏林墙“有话要说”。柏林墙的倒下,对这些普通人来说可能意味着什么?
“那一天,我出生了”
在一段满布涂鸦的柏林墙遗址旁边,刚满三十岁的东德青年施洛德(Till Schröder)决定在这里为自己开个特殊的“生日派对”。
他出生于1989年11月9日,正好是柏林墙倒下的当天。临盆之前,他的妈妈在东德的一间小镇医院里焦急等待,却一个医生也没有等来——听说墙倒了,所有人都赶紧跑去看。
“大家都觉得,墙只是暂时地打开一下,可能很快就会又关上。”施洛德对界面新闻表示。
没有等来医生的施洛德妈妈,眼见要临盆,就着产室里的说明书,竟自己给自己接了生。“不容易。推倒柏林墙也不容易。那之后,我就感到自己似乎有种‘大使’(ambassador)的责任,要为促进和平发声。”施洛德说。
三十岁这天,施洛德来到柏林墙位于东边画廊的一段遗址旁。自从墙倒之后,这里已经成为新潮艺术家们的聚集地。他搭起了简易的帐篷,置好话筒音箱,打算来一场小型的露天音乐会,还邀请了一些对墙“有话要说”的朋友,现场分享自己与柏林墙有关的经历。
德国总理默克尔的一本自传里曾有过这样的描述:“柏林墙倒下的那天,她去洗桑拿,发现墙倒了。她去到了西边,又回到了东边。‘我认定,墙一旦打开,便很难再关上了。’她说。”
默克尔是对的。
“妈妈带我从西德搬回了东德”
出生于1990年的尼德梅尔(Phillip Niedermeyer)是施洛德音乐会的分享人之一。天色暗下来,音乐也渐缓,他走到人群中清了清嗓,开始分享自己的“柏林墙时刻”。
自柏林墙倒塌以来,已经有超过200万东德居民迁往西德地区。但尼德梅尔却是逆流而行:与大多数人从东德搬去西德不同,他是出生在西德,年幼时便随家人搬去东德。
尼德梅尔的母亲在靠近波兰边境的东德小镇出生,一直希望能够回到老家。墙倒之后没多久,便下了决心要搬回去。
“希望我们都能够直面,东西德之间直到今天仍然存在的差距。”尼德梅尔对界面新闻表示。
界面新闻此前已有报道:两德统一逾三十年,东西德间差异仍然明显。最近的一项调查显示,57%的东德居民感觉自己是国家的“二等公民”。德国的Dax指数三十强企业无一将总部设在前东德地区。即便算上柏林,东德去年GDP仅相当于整个德国的15.3%。
在东德接受了基础教育之后,尼德梅尔又去往伦敦留学,一年前搬到柏林,现在是一间英国律所的执业律师。
“东德的教育机会、就业机会都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留不住年轻人。”尼德梅尔看起来仍然有信心,“但我相信未来会变好。”
“我们仍过着同样的生活”
今年48岁的鲁普科斯(Sandra Luepkes)是位小说家,来自西德的科隆地区。她与丈夫在一年前搬到柏林后很快发现,“是否纪念柏林墙倒塌”成为了一件需要作出选择的事。
在柏林的圈子里,一种声音认为,纪念活动非常重要,是国家近代以来最关键的历史。另一种声音却认为,都多少年了怎么一直还再说这件事,不想再把它当做一件大事来对待。
“‘柏林墙倒下的那天你在干嘛呢?’三十年过去,很多人对这个问题感到疲惫了。”鲁普科斯告诉界面新闻。
对她来说,这是在西德大多数地区不太常见的氛围。柏林墙的倒下,主要影响了东德人的生活,并没有怎么影响到西德人的日常。“我们仍然过着同样的生活,只是德国变得更大了,而我们也喜欢‘统一’的理念。”鲁普科斯告诉界面新闻。
鲁普科斯和丈夫特意将住址选在了东柏林,家附近仍有东德当年的不少遗迹。“发动了革命的东德人,真是太有勇气了。”鲁普科斯在参观了一个纪念活动展览之后感慨道。
鲁普科斯还记得,青少年时她在西柏林游学,也想去东柏林看看。“需要通过检查站,查你的身份证件,很严格。就像现在去美国一样。”鲁普科斯笑道。
“墙的两边分别是什么样子”
在熙熙攘攘的参访人流中,22岁的画家卡梅隆(Ollie Cameron)安静地坐在一段数十米长的柏林墙遗迹尽头。
他正面对着墙墩,左右眼正好分别落在墙的两端。他盘腿而坐,一本空白的画册在面签展开,手里的钢笔不停在白纸上刷出黑迹。天下着小雨,打在画纸上,墨一下就晕开了。他没有在意,继续专注地挥动着画笔。
“我想用画笔去捕捉,一面墙的两边,人们分别是什么样子。”卡梅隆告诉界面新闻。
卡梅隆是英国人,在大学里学习插画,也做纪录片。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是他最感兴趣的话题。一个月前他刚搬到柏林,那时就萌生过创作想法。他尝试去周围的高楼踩点,想找个能够俯瞰柏林墙的高处,但没有酒店让他进去,最后才找到了现在的地方。
“柏林墙在我出生前就倒了,但我爸爸会提起。在英国,我们也会讨论柏林墙。”卡梅隆说。他感到,柏林墙的纪念日“当然是种庆祝”、“但也承载了很多的情绪”。这也让他意识到,作为一名外来者,视角其实很宝贵。
“我不想要通过作品去做些什么评论、或是表达什么立场。我就想纯粹地把人们的状态捕捉下来,不加修饰,从一个中立的观察者角度去看。”卡梅隆表示,“我想不仅要看到这件事背后的历史,也想要看到历史如何影响了今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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