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皇后区的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PS1分馆，跟你打照面的是一面惊人的墙面雕塑——巨型大金链子上串着一枚CNN标志的吊坠。

想要自拍的话这里一定是C位，不过也别忘了，这件作品中有着更深的寓意。它诞生于2002年，创造者是托马斯·赫赛豪恩（Thomas Hirschhorn）。CNN在报道海湾战争这场硬仗里起到了关键作用。这家媒体加速了24小时新闻滚动播出，从此带起了战事新闻的节奏。

这件艺术品现身“战争剧场：海湾战争，1991-2011”（ Theater of Operations: the Gulf Wars, 1991–2011）展览中。这次展览集结了75位艺术家的250多件作品，将战争的可怕后果一点一滴呈现出来，通过西方和中东艺术家的创意，重现在观众面前。

“我们发现，在美国，关于伊拉克艺术的研究太少了。”联合策展人彼得·艾尔力（Peter Eleey）说，他与鲁巴·卡特里布（Ruba Katrib）搭档奉上了这场展览。“人人都想探讨眼下的战乱，但事实上，伊拉克的冲突在过去的30年里从未走远。我们希望看到艺术家对此有什么看法，有时对于同一事件，来自不同背景、不同立场的创作者会给出不同的答案。”

“伊斯兰国”首领阿布·巴克尔·巴格达迪于10月26日引爆炸弹自杀身亡。10月中旬，美军撤出部署在叙利亚北部的部队，转而进入靠近伊拉克边境的东叙利亚地区，美国在伊拉克的军事行动从来不缺热度。但对于那些在生活在科威特和伊拉克、熬过了整个九十年代的艺术家来说，每天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中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这是一场姗姗来迟的及时雨，因为在文化领域，伊拉克的战争并没有得到足够重视，”策展人卡特里布说，“伊拉克的艺术基本无人问津，伊拉克的文化产业也没有得到充分讨论。然而事实上，美国和伊拉克的纠葛已经延续三十多年。那么为什么表现这些战争的艺术少之又少，为什么人们缺乏兴趣，为什么伊拉克的文化产业发展空间和时间如此匮乏呢？”

好问题。美国正在慢慢燃起对中东艺术和文化的兴趣——今年9月，华盛顿新成立了一个致力于中东艺术的非营利性组织，11月初，纽约高线公园（High Line Nine）也举办了一场关于伊朗女艺术家的展览。1991年的海湾战争带来的毁灭性后果，至今都没能在艺术中得到深入挖掘。不过值得欣慰的是，至少这种重拾的兴趣吸引了更多的西方观众。

展览的作品散落在三层楼的展厅里，由哈里发·盖坦（Khalifa Qattan）的画作拉开序幕。盖坦是其中第一位举办个展的科威特艺术家。“战争剧场”收录了他创作于上世纪六十和八十年代之间的“先知”系列，可以称得上是接下来战争的预告片。他在1984年的一幅自画像中描绘了监狱铁围栏背后的自己，也隐喻着两伊战争中科威特被伊拉克占领的境地。

“伊拉克一入侵科威特，他就再度定义了自己的旧作，称它们为‘先知’，预言了近在眼前的侵略战争。”卡特里布介绍说。

无独有偶，米歇尔·奥德尔（Michel Auder ）的《海湾的战争，电视的战争》（Gulf War TV War）也创作于1991年战争中，在2017年重新剪辑，新增了娱乐性片段。“这件作品在假新闻满天飞的时代回望过去，”艾尔力解释道，“不仅仅是新闻报道，这件作品中的商业广告和其他电视节目都给我们展现了媒体在1991年的大环境中有何表现。”

理查德·塞拉（Richard Serra）2004年的绘画作品《阻止布什》（Stop Bush ）批判了阿布格莱布监狱虐囚事件中的种种人权侵犯行为（美国和英国官兵在该监狱对伊拉克战俘施加暴行，包括身体虐待、性虐待、酷刑和谋杀）。美国摄影师朱迪思·乔伊·罗斯（Judith Joy Ross）1990年在宾夕法尼亚州艾伦镇上一场海湾战争动员会拍摄的作品，则展现了这场战争在美国泛起的波涛。

“今天，我们已经不记得当年是如何位战争的进展欢欣鼓舞的了，”卡特里布说，“军事科技的进步让这场战争打得干净利落，就像电子游戏一样。海湾战争在军事史上塑造了一个全新的战争模型，通过‘智能炸弹’，你就能锁定目标，一键搞定。但事实并非如此。”

玛莎·罗斯勒（Martha Rosler）在21世纪初的创作将室内设计杂志镂空，巧妙地贴上战争中的照片，东西方两种生活在她的设计里冲突碰撞，形成鲜明的对比。艾尔力评价说，“这样的作品批判了整个更大的美国军事化系统。”

女权艺术团队“游击女孩”（Guerrilla Girls）的“雌激素炸弹”海报也十分惊艳。“将雌激素炸弹投向世界各地的总统、总理、将军、垄断寡头和CEO。”海报引着这么一句粉色的话，大标题则是：“这个世界需要新武器。”

展览上也不乏阿拉伯艺术家的声音。伊拉克作家、艺术家努哈·拉迪（Nuha al-Radi）就是其中一位。拉迪是《巴格达日记》（Baghdad Diaries）的作者，在这本书中，她书写了自己在第一次海湾战争中的经历：“在西方世界的眼里，阿拉伯人似乎只有三种类型——恐怖分子、石油国酋长，以及一袭黑袍、从头发到脚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妇女。我不确定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这里也生活着最平凡的人类。”

拉迪的一系列木雕和金属雕塑系列作品“禁运”（Embargo）也来到了展厅。这些艺术品和她在2003年写下的战争日记摘录并肩展示。当年伊拉克文化周因为大敌在前，美国即将入侵而取消，拉迪一直心有不甘。每个人都在逃离。“只有艺术还留存在这里，”她在书中提到这些木质雕塑，“它们的样子就像是在示威。这些木雕象征着伊拉克人民，我给他们起了个名字，叫‘我们人民’。”

摄影师贾马尔·彭吉温尼（Jamal Penjweny）2010年的影集《萨达姆在这里》占了整整一个展厅。在他的照片中，伊拉克人民手举萨达姆·侯赛因的照片，遮住脸。卡特里布讲述着照片背后的故事：“他在伊拉克到处奔走，寻找陌生人，让他们拿着萨达姆的照片，挡住脸。这是在萨达姆被刺杀后拍摄的，因为彭吉温尼认为，他的后继者的政策手腕差不多，不过是在重蹈萨达姆的覆辙。”

《卫报》记者盖斯·阿卜杜·阿哈德（Ghaith Abdul-Ahad）的插画作品也在PS1展出。他的描绘了21世纪初在美国南巴格达突袭行动中被关押的伊拉克男子。迪亚·阿扎维（Dia al-Azzawi）的壁画《毁灭人物》也是在美国入侵行动的背景下应运而生的。这幅作品与毕加索的《格尔尼卡》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是一场及时雨。已经三十年了，在伊拉克集结了各种冲突，以这样或是那样的形式爆发。但人们大多通过西方视角来观察这个地方。”艾尔力说。

卡特里布补充道：“这场展览中，你能看到不同的角度。真相不止一个。”

“战争剧场：海湾战争，1991-2011” 11月3日起在皇后区的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PS1馆展出，截至2020年3月。

（翻译：马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