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4年夏天,两个日本村落群就大阪的污物问题发生了争执。争论与污物的清理有关,但和一般人想象的不太一样,争论的焦点不是谁来负责安置污物,而是谁有权收集、保存和使用污物。他们用一个很特别的词“夜来香(night soil,即人畜粪便的委婉称谓)”来称呼自己想要的东西。且他们急需这样东西。
在21世纪,污物犹如烫手山芋,没人想要它。西方文明建立了昂贵的排污系统,城里有密集的地下管网,如此便能远离污秽。上个世纪以来,西方人建立起了精巧的污水处理体系,废水需经过净化才能排放回环境中、销毁或处理成所谓的生物固形物(biosolid)。工业社会耗费了巨资来改善卫生设施,力求迅速而有效地清除废物——并且让它们尽可能远离我们。
这种做法有坚实的理由支持。若不加处理,排泄物就会流入湖泊及河道,污染饮用水及引发诸如霍乱、痢疾和小儿麻痹症等疾病,还会产生肠道及其它寄生虫的问题。对发展中国家而言,缺乏良好的卫生设施与垃圾处理厂,仍是眼下面临的一大挑战。美国微生物学会的一项报告称,研究者估计发展中国家的胃肠道疾病每年超过了26亿例。
不过,在18世纪的日本,人的粪便却备受推崇。日本民众并不把粪便视为洪水猛兽,而是当成一种有价值的东西。这种观点与我们如今的看法如此不同,原因何在?答案在土壤里。与许多森林覆盖率高、土壤肥沃的欧洲和北美国家相比,日本适于农业的土地较为稀少。日本许多地方的土壤含沙量高且营养少。没有持续的施肥,就没有好的收成可言。当日本人口开始增长,人们对食物的需求量也随之增大——农民也就需要更多的肥料来提高产出。归根结底,谁能造出肥料,谁就能带来食物。在诸如大阪和江户——即后来的东京——这类大城市,人口的变动抬高了人类粪便的价值,它有时也被称为人粪肥。
历史学家苏珊·汉莉(Susan B. Hanley)指出,在德川政权——它持续了200余年——早期,农民会用船把蔬菜和其它产品运到大阪,以换取这座城市的粪便。但肥料价格后来上涨——粪便遂成了一件相当有价值的东西。随着其价格的攀升,不同的组织和公会也建立了起来,它们被赋予了收集城里特定区域的粪便的权利。在大阪,地主对其租户的固体废物拥有处置权,但租户自己可以保留当时被认为价值不高的尿液。
各团体在收废品上争夺垄断地位,斗殴和纠纷时有发生。根据日本方面的记载,此类争议发生不止一次。此外,价格的飙升也让农民受了苦,买不起昂贵的粪肥,有时就靠偷窃解决。法律规定偷取粪便属于犯罪,有包括坐牢在内的惩罚。
粪肥的大卖对城市整体的清洁起到了相当正面的作用。由于屎尿已被充分地收集和利用,日本城市没有受到当时普遍存在于欧洲各大城市的茅坑满溢、阴沟发臭及其它一系列卫生问题的困扰。18世纪的欧洲城市肮脏不堪。柏林全城的粪便都堆在圣彼得大教堂前,1671年通过了一项法令,要求农民每次进城都要运走一定数量的粪便,情况才有所缓解。伦敦街道的肮脏和公厕污物的四处泛滥是出了名的。在丹麦,负责清洁厕所的是刽子手。巴黎虽以诸多文化及艺术景观而闻名,但其脏乱差也是恶名远扬。巴黎的富人直接把粪便倒出窗户,穷人遇上内急则一律就地解决。甚至于卢浮宫也是一片狼藉:住在里面的人把楼梯间和阳台当成了厕所。
欧洲某些地方也有专门打扫厕所或收集粪桶的工人,但总体上并没有形成产业。粪便在欧洲人眼里毫无价值。他们视其为不得不掏腰包来运走的恶心之物。他们有广阔的沃土,土地因动物粪便而有充足的肥力,农民便没有兴趣跑远路去城里挑粪。随着城市不断扩张,都市与农田的距离也越来越远,问题变得更加复杂。由于屎尿在街头不断堆积,欧洲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爆发一阵流行病(日本似乎甚少受此困扰)。事实上,日本的这种粪便收集方法效果非常好,一直沿用至1980年代,有专门的清洁车前来收集并将其运送到处理厂。
重思公共卫生
正是疫病的流行以及城市里全方位的脏乱差状态,促使西方国家建立并持续改进其卫生系统。然而,污物系统及处理厂虽然让我们远离了寄生虫感染和疾病的爆发,但也引发了一些其它的问题。在污物倒入海洋的地方,水道会遭到污染。在污水处理和排放相对得当的地方,生物固形物又会因焚烧产生的烟雾而污染空气。甚至于净化过的水也有问题。它虽然不含病原体,但仍残留许多人类排泄物中自然含有的化学物质,包括荷尔蒙和抗生素。其中氮和硫的水平也非常高——两种自然存在于人类排泄物里的肥料。这种水一旦流入湖泊、河流和海洋,便会造成富营养化——即水道的过度施肥状态,催生出大量海藻,杀死海洋生物。
作为短期解决方案,西方的卫生系统拯救了千百万生命,但长期而言,它可能并不那么理想。此外,它开销巨大、资源消耗量惊人。它需要大量的水、精巧的机械以及能源,而能源一般而言又取自化石燃料。在许多发展中国家,这一系统是建立不起来的。人类能否找到一种更好的、综合了西方卫生系统和日本污物回收的优点的公共卫生解决方案?
一些新兴的科技创业公司立志找到这样一种方案。肯尼亚奈瓦沙的Sanivation公司就推出了一种化污物为燃料的方法——可以替代木炭。Sanivation将粪便与多种农业垃圾或磨坊产生的粉末相融合——接着以加热的汞合金将其打造成可供燃烧的饼状或棒状物。根据混合方式的不同,这种基于粪便的燃料可以像木柴或木炭一样燃烧,肯尼亚多数人就是用它们来做饭的。这种方法不仅变废为宝,构建了循环经济,还减少了以取得燃料为目的的森林砍伐量。
Sanivation的收集服务与18世纪日本的做法相似,当然要更卫生一些。公司为居民建立了简易的厕所,以密封的容器来收集粪便,定期由公司派人回收。收集人员四处串门时要佩戴面具和手套——并将封装好的容器送往处理设施。
其它一些创业公司也找到了五花八门的变废为宝方法。英国公司Loowatt采取同样的人工收集方法,在马达加斯加建立了一套废品收集系统,将粪便转为肥料和沼气——这是一种自然的气体形式,燃烧后可以用作能源。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的Sanergy公司使用人类粪便来培育一种名叫“黑士兵”的苍蝇幼虫——后者蛋白质含量高,可充作牲畜的食料。在海地,一家名为“可持续有机整合生活(Sustainable Organic Integrated Livelihoods/SOIL)”的公司采用与日本农民相似的方法来处理粪便——并用它来为该国贫瘠的土地施肥。
同样的方法在西方城市里行得通吗?人工挑粪或许已显得不可理喻,但面对工业化的卫生系统,也确实有生态友好型的替代选项。2007年,纽约的布朗克斯动物园(Bronx Zoo)就建起了一座生态厕所,其用水量仅为标准厕所的1%。它能将粪便转化为肥料,且没有难闻的气味,效果比日本的老方法甚至还要好。当年的大阪也曾饱受恶臭困扰。来往于港口和农地之间的运粪船只经常臭气熏天——甚至还引发了周围居民的抱怨。但当局并不为民怨所动。政府裁定“运粪船的来往是不可避免的”,如果大阪人还在乎桌上的美食,那他们就必须料理好自己的消化排泄物。
(翻译:林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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