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Mantis
整理|李纯
Mantis是我们通常谈论的那类“怪人”。她和我约在北京青年路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见面。身穿黑色外套、戴一顶鸭舌帽的她,非常健谈。十年前,Mantis是一名普通的上海白领,有稳定的工作和感情。后来,她的生活经历了一场变故,她辞职,卖掉所有的东西,几乎只和背包相伴,从欧洲、北京到新西兰,在持续了两年之久的自杀情绪中,开始了一场持续至今的冒险。
Mantis说,用背包客形容她并不准确。从某种层面上,她比背包客更决绝,她拒绝了普通人所认为的幸福生活,甚至没有固定呆的地方。那次见面后,我被Mantis那些光怪陆离的经历深深地吸引了。通过她,你可以知道,生活是如此丰富,一旦坚定地开启其中一条道路,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你非凡地活下去了。
以下是Mantis的口述:
1
2009年,我28岁,已在上海工作6年,是盛大网络一名游戏设计师。跟许多初出社会的年轻人一样,遭遇了一轮迷失自我的严重抑郁症。加上跟前任的分手,整个世界就崩了。
我把所有的家当都扔了,离开了上海。对于买一个东西要想十个理由的我来说,这是一个重建三观的惨烈过程。那些东西拿在手上,没有温度,没有感觉。那是最本质的失去,跟你想不想扔都没有关系了。
留下一个15kg的包以及十来万存款。我站在马路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那之后,差不多有两年,我深陷在自杀情结中,觉得自己活着是个拖累, 挣扎了一年多没办法缓解,我终于在内心和自己妥协讲和,同意自己去死。然后我把死前想干的事,从易到难,一件一件列出来,准备做到哪儿算哪儿。
第一件事是去欧洲逛一圈。我去了意大利。学艺术的人对意大利都充满向往,我想去意大利把能逛的美术馆都逛一遍,再去一趟梵蒂冈博物馆。最后再去隔壁巴黎拜访王尔德的墓,给他写一封情书,送一朵百合花,在王尔德的墓碑上留了我的口红印。
我在欧洲待了快一个月。签证,机票,住宿,博物馆门票一共花了一万出头,欧洲的博物馆有免费日,整趟行程我把所有的免费日都囊括在我的计划里,做了一个很精密的计划。
意大利的艺术氛围把最开始支撑我生命的东西激活了。而在旅行中我遇到的很多人,更是给我的生命输入了新的东西。
在罗马,我住的家庭旅馆老板是一位60岁的老阿姨,乐观而质朴。她快50岁才去的意大利,在人生地不熟的意大利,一句意大利文不会的她,重新开始了人生。阿姨给我讲了她当年来意大利打工的故事,从什么都没有,攒钱,到现在拥有自己梦想中的家庭旅馆。这个故事,对当时第一次走出国门的我来说是很震撼的。我突然感觉到,在她面前我是多么的渺小和无能,一点事情搞得自己要死要活。然而感觉到这点的时候,更觉得自己可以去死了。
阿姨包了我在罗马期间每天的早餐和晚餐,午餐用早餐打包,怕我没有钱,在外面吃不饱。回来我累得要死,鞋袜脱了就睡觉。早上醒来,我的袜子、内衣裤,全部洗得干干净净,烘干了放在旁边。我说:“阿姨你是旅馆老板,用不着做这些事情。” 阿姨说:“你存了那么久的钱,费尽周折从中国来到意大利,不是来洗内裤和袜子的,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那一瞬间我才发现,我这条自己看不中的贱命,却被别人如此珍视对待。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价值,慢慢地,把已经碎成碎片的自己一点点地拼回来。
在欧洲,我很颓废,大部分时间都在感受周围陌生环境对自己固有思维的冲击。 我一直说,如果遇到问题、受到伤害、觉得人生完了,其实不是完了,而是你人生拥有的东西太少,你的世界只有这个,所以它崩塌了全世界都崩塌了。当年我所受的伤害还在那儿,不会因为旅行而治愈,但是旅行可以在生命中塞进很多新的东西,让我的世界变得非常得大,那个伤害占的比例就逐渐变小,小到只有1%,即使不治愈,也不致命了。
从欧洲回来后,我不那么想死了。一口气干了很多“将来有钱有时间了”才会干的事,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废柴,自信心慢慢地拾回来,甚至可以说开始有点嚣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没有什么事情不敢想不敢做。另外一个很大的改变是我对物质没有欲望了。
2
差不多有6年时间,我没有租过房子,晚上在哪儿就睡哪儿,时时刻刻带着自己的牙刷。
以前在上海时也和普通的女孩一样,每个星期逛街,买一堆衣服鞋子。那以后,为了活动方便,我只背一个包,一根牙刷揣在腰间,真正地四海为家。这种生活最不能忍的就是让行李变重,因为很难背。不知不觉中,我开始拒绝任何增加行李的东西。即使发展点小嗜好,也以满足这个条件为基础。为什么后来我变成了一个极品吃货?因为东西吃下去不占地。
从欧洲回来后,刚好遇到一个我在北京金山工作的朋友,要和她男朋友私奔,但她在公司的位置很重要,老大叫她找个人顶,她给我打了个电话,求顶。我从欧洲回来,飞机刚落地在北京,就去面试了。老大很满意我的能力,只是,我工作的情况可能和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
我的背包塞在工位底下,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就睡在会议室的会议桌上。金山是一个地铺文化起家的公司,到了晚上,很多程序员穿着秋裤,在办公室走来走去,对通宵留宿的员工见怪不怪。只是没人像我这样,房子都不租,没有要回去的地方。我一开始大条地以为金山那么大一栋楼,也不止我一个人留宿,同事们肯定不知道,后来才发现所有人都知道。
因为很多时候,晚上我工作得非常晚,导致我没办法早上9点醒来,有时候一觉睡到11点。会议室是落地窗,来上班的同事就会看到一个防潮垫、毯子、枕头等装备齐全的人睡在会议室桌子上。来来回回,大家就都知道了。
金山的福利很好,有食堂,有24小时的浴室,洗发水、沐浴露都有。每隔两个星期,我会把衣服拿去朋友家洗。但洗完澡总要洗内衣裤,我就把洗好的内衣放在桌子底下的电脑主机箱上,这样干得快。
后来我无意中发现,有些部门的同事会拿我今天要怎么穿衣来打赌。像我这样一个平时穿拖鞋睡衣上班的主,一直被当成一个新奇的怪人。记得生日那天,我洗完澡之后,围着一条浴巾就出来上班了。结果那天,他们给我写的生日卡上有一排显眼而绝望的字迹:姐!穿衣服的风格让人永远猜不透。
我笑翻了。这厮一定因此输了钱。我觉得好好玩,也没有试图改变自己的生活风格。不过,那时候我本能地和同事们保持点距离,因为还没把自己理清楚,总觉得自己不祥,会成为别人的拖累。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会很多同事其实很想和我做朋友,他们对我做的很多事情都很佩服。好些女孩把我当成偶像,甚至为了我和别人争吵。
在我的职业生涯里,金山是蛮深刻的一段,很开心,公司的环境让人除了工作什么也不用想。食堂自助餐一天三顿都做得特别美味。住在公司的我,日子过得简单而幸福。口袋里揣着300块钱、三个月后还剩50块时,我开始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问题,毕竟这离正常人的轨道太远了。没有房租、水电、网费、交通费,甚至连卫生纸都不用买一张,又没什么物质欲望,收入几乎只进不出。再到后来,我对发薪日也完全不敏感了,甚至大半年都不查一次工资进账。突然心血来潮地查一下,发现自己有那么多钱了!
我一直坚信,钱这种东西,会花和会赚同等重要。只会赚,不会花,人生其实是亏的。所以我就开始想,怎么性价比高地把钱花出去。
于是,不工作的时候,我就到处搜寻哪里有美食。下班后,转三个公交四个地铁,都要把想吃的东西吃到。在网上看五块钱的机票,甭管是哪儿,先买下来,到时间请个年假加个周末就出发了。因为住在公司,我不用经历城市交通,星期一早上进公司,星期五下午才从公司出来,所以通常我都是精力充沛。我会飞去没有去过的城市游历,跑去无人海岛裸奔,到没有人的地方爬山……即使是这样,我一个月的平均花费也很难超过500块。
接着,我变本加厉,开始越跑越远,越玩越嚣张。没有做过的事情我都想尝试。
3
2010年底的一天,我妹发了几张尼泊尔珠峰南坡大本营徒步线的雪山照片给我:“姐,你看多漂亮。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去爬珠峰大本营玩玩。”我说好,转身就去办公室请了二十天假。
珠峰南坡属于尼泊尔,北坡属于中国,我们先飞到加德满都,然后再飞到卢卡拉机场,所有来尼泊尔爬珠峰的人都走这条线。卢卡拉机场号称是全世界最危险的机场之一。这个机场甚至都不卖保险,我们去的时候刚掉了一架,一机人全死。只有中巴车大的小飞机,是俄罗斯淘汰的18人座的机型,真的是破到怕它一边飞一边掉零件,驾驶舱没有隔门,一眼望过去,那些仪表盘上的裂口都是用电工胶布贴起来的。乘客们上了飞机,个个满脸惊愕,都希望有人出来讲句公道话,但是,没有人讲话。
果不其然,这架刚从山上下来的飞机出了问题,一个螺旋桨被冰冻住了,在机场跑了两圈硬是没飞起来。机长打电话叫维修人员,那人空手就来了,对着螺旋桨一阵拳打脚踢,就说,好了,可以飞了。一飞机人都被雷得说不出话来,然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有人讲话。我对我妹说:“这飞机早晚都会掉,就看轮到谁。”
飞机又跑了两圈,还是没飞起来。飞机师才勉强说,好吧,换一架飞机。换的飞机还是很破,但是飞起来了。飞之前,空姐一人给了一块棉花,飞机不隔音,声音特别大,必须用棉花把耳朵堵起来,不然能把耳膜震破了。喜马拉雅山峰很多,飞机一边左右拐着让山,一边摇摇晃晃地飞了20分钟,就听到有人喊,到了。
模模糊糊地,看到前面山壁悬崖口上有一个跑道。跑道口很窄,只能跑一辆公交车。飞机师在半空开始对齐跑道口,他必须精准地让飞机的轮子一接触到跑道口的地面就急刹车,让飞机立刻停住,因为跑道只有400米长,根本没有缓冲降落的空间,而且必须对得非常精准,不然上下左右都会撞山。
飞机急刹车在悬崖上降落后,吓得我站不起来。但是,在卢卡拉机场的起飞,比降落更可怕。我看着那破飞机,回到跑道,屁股贴着400米跑道尽头的山壁,原地不动开足了马力,像愤怒的公牛一样蓄积着能量,然后全力向悬崖口冲了出去。接近悬崖口的时候,飞机摇摇晃晃地离开跑道飞了起来…… 从机场出来后,我觉得在尼泊尔发生任何荒诞的事都没什么大不了。
我们一行共四人,我、我妹、发小和本地导游。去的时候,导游说我们选的路线冬天走有危险。我们没听。我们没有走直达大本营那条线,转而爬Gokyo三湖翻垭口到大本营的线。因为大本营就几个烂帐篷,最漂亮的是走三湖,但路难走。
海拔4100米时,发小开始高反。4200的时候,我妹开始高反。4300的时候,我也开始高反。冬天,山上没有足够的食物,游客也非常少。第七天到达Gokyo的时候,我们三个已经严重高反,我晚上不停地摇醒她俩,不敢让她们睡死了,怕醒不过来。 本来打算,翻过垭口去大本营,正好一个环线,但我们感觉已经到极限了,再多留一天都怕会死掉。
我们决定下山,下山的当天我的身体开始出现异常,心脏断断续续地开始抽搐。我需要医生。打听后知道,这边整个喜马拉雅徒步线上只有一个医生,是一个马来西亚的志愿者,住在海拔3800米的山顶上,我们去的那天下午,整个山全是雾,一米以外什么也看不见,比寂静岭还恐怖。一路摸着走,对着雾里大喊,有人回应才能朝那个方向去。路上遇到两个人,给了我两颗好像是救心丸的药吃下去。走了一天,勉强撑着才找到医生的家。
医生给我做了检查,劝我在山上停一晚,当天不能下山,急剧的海拔变化身体受不了。他这么一说我才放心下来。和老妹回到旅馆,跟守着行李焦急等待的发小碰头,三个人碰了一下眼神,一言不发地抱在一起。
在上山十天,我们仨已经饿得快崩溃了。我妹说:要不是你十天没洗澡,我连你都想煮来吃了!
从山上下到机场,再看到那个破烂的小飞机。我说就算趴飞机翅膀上今天也要回加德满都。那个飞机没有对票入座的规矩,只要有票就可以抢位置,谁抢到位置,谁就能走。我们没想过飞机可以这样坐,连着错过三班飞机,等发现的时候,只剩下当天最后一班飞机了。三个人瞬间抛开了文明世界的一切礼节, 硬挤了上去。
在我们的欢声里,那叛逆的小飞机朝悬崖口冲了出去,完全没有了来时的害怕。死不死什么的不重要,先回加都吃饭。
那一趟之后,我觉得一切生活都挺美好的,有24小时热水可以洗澡就幸福得要爆。
回到北京后,我跳槽去了另一家公司游戏谷,跑到盘古大观继续住在公司。期间断断续续地去了很多想去的地方,认识了很多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我慢慢地开始接受自己非一般的生活方式,也越来越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2012年初夏,我拉上另外一个鬼打墙的闺蜜辞了职,暴走东南亚五国,前后近100天。期间在马来西亚仙本那考了进阶潜水员执照。我必须说,潜水的经验对我的影响很大。下到海底40米时,我才知道原来我们生活的世界那么狭小,看到一个七八米的海洋大型动物在我面前呼吸、平静地看着我,意识到它和我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我的世界观整个被拓大了。等回到陆地,意识到陆地只占地球的30%,海洋则占了70%时,我才真切感受到人类对地球的理解有多么狭窄。
有了这个感受后,再用车子、房子、工作和收入这些陆地上的条条框框来约束自己,就不起作用了。再也没办法让自己的思维回到那个圈子。物质欲望一降到底,背包里的家当也不再增加。我会下意识地让所有物品控制在搬家时不用麻烦别人的重量范围中。哪天想走,工位底下,包扯出来背上就走。
4
2014年,我和两个朋友去了一趟美国。在华盛顿火车上遇到美国大兵,问我来旅行多久了,我说四个月。对方说:“这不是旅行,你根本是住在美国。”我笑了,要这么说,那我住的地方多了去了。
自从我离开上海,开始不租房的“非人”生活以来,我就不再有旅行的感觉。人在哪里都是一日三餐,吃喝拉撒,一天都是那么过。没有一定要回去的地方,何谈去哪里?在任何地方对我来说都是生活。 我练就了在广场、马路、机场……哪里都能入睡的本事,还练就了各种省钱招数。
美国半年的旅行, 我的花销是人民币12000元(其中机票5000元)。我已经练就了在世界上任何地方生活都花不了几个钱的生活风格。一路上我带着两个朋友,除了因拉斯维加斯酒店太便宜不住都亏而住了三天赌场外,其他日子,我们基本都是通过couchsurfing(沙发客)找到本地人收留我们几天。这半年的经历挺有意思,但也很累,我必须让大脑一直处于开动的状态。因为我还带着两个女孩,要找一个本地的沙发主人免费接待三个人,我的情商和英语口语能力都必须放到最大。
我们住过很多人家,有的人非常穷,家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沙发,沙发非常窄,他自己睡主卧,说你们自己看着办,我们只能在厨房和客厅搭防潮垫过夜;我们也住过非常土豪的主人家,家里有游泳池和温泉,还给我们准备了独立的房间。
其实,找沙发不只是为了省钱,与其住旅馆,我宁愿买些食材、做几顿好吃的给沙发主人,作为一种交换和感谢。 我甚至还会说,我会画画,我可以帮你画张像。别人多半会觉得你挺有意思而愿意认识你。
另外,作为沙发客,不止是省了旅馆费,更重要的是,你还能获得很多本地资讯,避免坑爹的游客区。有时候,沙发主人甚至会开车带我们去一些游客去不到的地方。
印象很深的一次,我们去佛罗里达的梅里特岛,沙发主人是一个叫吉布的美国人,娶了个泰国老婆,他们从机场把我们接到了岛上。我和他们说,听说岛上有生物光。看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人都会记得一幕,男主角用手搅海水,海水在熠熠发光。那就是生物光,是真实存在的。 生物光其实是一种藻类,白天肉眼不可见,晚上当它受到撞击,它就会发光。我们去梅里特岛就是为了看生物光。
吉布开车把我们送到一个没有被城市光污染的偏远海滩,夜幕降临,我们一人一只皮划艇钻进了海上森林。晚上,漆黑的海面,船划过的水,跟在船后闪闪发光。当船遇到一片鱼群,鱼群四处逃窜,撞击海水,水底下像烟花爆炸一样美;打水仗时,满天闪光的水花在飞。原来以为是幻觉的东西就在眼前成真了。
大自然太奇妙了,我开始对没有见过的各种人间奇景产生了兴趣。那些你以为不存在、无法想象的景象,我都想去看一下。那之后,我更愿意去没有人的地方,和大自然做更多的连接。大自然教会我的东西,比人类更多。
5
2016年,我35岁,决定去新西兰留学,继续深造动画。这一次,最亲近的朋友都反对我的决定,因为这是一大笔开销。我平时压根不花钱,北京几年上班赚的钱都要放发霉了,在不增加背包重量的前提下,我的钱要性价比高地花出去,我就只想到这件事。我能理解,在中国社会,35岁的女人像我这么不结婚,不生娃,掏光老底这样折腾,基本是在作死。
但是我坚信:人不作,也会死。
事实上,我非常庆幸来了新西兰。在国内,这个年纪的女人还没有成功事业,再加上不结婚、不生娃,人生基本就算走到了尽头。但在新西兰这个极度老龄化的社会,我发现,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在国内年龄附加的所有压力瞬间消失不见了,没人觉得我这个年龄的人有什么不能干。学校里跟我一般大、甚至比我大的同学比比皆是。
制作电影《指环王》的维塔公司总部在惠灵顿,带活了整个国家的动画和电影业,在全世界都有声望。如果我去不了洛杉矶,新西兰一定是最好的选择。我申请的学校在新西兰南部,号称是世界上离南极最近的城市。来的时候, 我转了五次飞机。朋友看着地图吐槽道:那么远,只有真正的朋友才会来看你第二次。
的确,这远在天边的城市非常安静,没有派对,没人打搅,我在这里也什么人都不认识,是安心做动画最好的环境。学校的教学楼都破破烂烂,但是钱都用在了刀刃上,动画系的电脑实验室所有设备都是最好的,甚至跟音效系的学生还可以合作使用专业的录音配音设备。
没错,我又直接住进了实验室,每天一个人操纵着20多台电脑,整日整夜地工作学习。累了就在电脑桌底下睡一会。导师求我回家睡觉,都快求哭了。她苦口婆心地跟我说:“你想,你做了一个牛逼的动画,但是你死了,也不好玩吧!” 我说:“嗯”。她暴跳如雷:“嗯!你每次都嗯,但是你从来都不改。”
留学的一年里,我完成了人生的第一部独立动画,并且意外地获得了维塔当年的杰出动画奖。是导师背着我送我的作品去参赛的。之后,维塔总部给我订了机票,邀请我去电影工作室参观,并和他们的动画总监聊天。那个动画总监刚从奥斯卡颁奖礼回来,下飞机隔天就接待了我。我诚惶诚恐。
那天,维塔博物馆的菲利普先生还开了保险柜,拿出了一座奥斯卡小金人给我玩。我大大咧咧地问:“这是假的吧?”心想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可能拿给一个路人菜鸟随便把玩。结果对方说:“当然是真的!这是当年《金刚》赢下的那一座。”我想合个影,菲利普先生笑着说:“对不起,不可以。如果你喜欢,努力工作,自己去赢一座回来。”
新西兰的学费是一年17000纽币(约合人民币7万元),开始是学校提供免费宿舍,后面是在外面租房,一个星期80纽币(约合300多人民币)。没错,新西兰让我重新开始租房了。不过,低消费和极简主义的生活方式怕是已经改不了了。
新西兰的气候非常好,四季常绿,只在第一周,我因为不熟悉南半球物种而花2纽币买了一颗卷心菜,之后再也没有买过蔬菜。野生的薄荷、韭菜、茴香、豆苗……到处都是。我开始研究本地的植物、蘑菇、海藻……读了很多比雅思阅读还难的专业文章,拜师了很多土著毛利人,搞清楚了哪些可以吃,哪些不能吃。只要一有时间,我就往树林里钻。周围的朋友调侃我,说我是一个被动画耽误的植物学家。
除了植物,海边的石头上有密密麻麻的海虹和鲍鱼。我还学会了看潮汐以及极光预告,知道什么海域里有什么品种的海鲜……知识就这么积累了起来,我和自然的联系也更紧密了。这几年,我在自然中真实地感受到,生命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我一直都说,死后要把自己做成对动物们而言的美味佳肴,希望他们可以饱餐一顿,继续他们美丽的生命。我也就回归了大自然的食物链。完美。
按新西兰的法律,留学后我拿到三年的工作签证,并在基督城找到了一份动画师的工作。去了之后,我发现整个公司全是毛利人。毛利人的文化我一直都很感兴趣,因为我去掐野菜、认识植物,最开始是毛利人教我的。进入毛利人的社区后,我和毛利人的关系越混越好,这个民族太可爱了。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工作时光。
我一直计划着想去趟南极,想去看看野生帝企鹅群。据说因为全球变暖,帝企鹅不久的将来会灭绝。从小我就很喜欢企鹅,上大学的时候,我还给南极探险队写过信,问他们需不需要人,结果人家没理我。新西兰靠近南极,但是旅游团去南极太贵,经新西兰去南极的科考队船只挺多的,我想,是不是有哪只船可以捎上我? 无论如何我都想去一趟南极,在帝企鹅消失以前。
—— 完 ——
题图为2014年6月,Mantis在美国66号公路的无人区。本文所有图片为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