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这天,史蒂夫·拉扎里德斯(Steve Lazarides)和班克西(Banksy)决定,他们要杀死圣诞老人。
“拒绝虚假典范”(与虚拟乐团“街头霸王” 最新纪录片“Reject False Icons”同名),班克西店面招牌上胡乱喷着这么一行字,前面还挂着一个充满节日气氛的人偶。两人为迎接圣诞节的到来煞费苦心——这个圣诞老人脖子上绑着绳套,从二楼吊着垂下。在玻璃橱窗上,到处涂满了各种标语,吸引路人进店选购,希望他们能加入狂欢,顺便带走一些艺术品。然而这些标语很可能适得其反——“圣诞老人贫民窟” “臭气熏天的艺术尿”,这种东西很难让人提起节日情绪。
“看到我们把圣诞老人折腾成这副模样,也不是没有人抱怨,”曾是班克西左右手的拉扎里德斯说,“不过我们丝毫不在乎这些杂音。每年我们都会搞一次这样的集体艺术展,这样艺术家就可以赚上个把小钱,愿意冒险的人也可以带走几件艺术品,作为圣诞礼物。”
拉扎里德斯陪伴班克西走过了跌宕起伏的11年。早在1997年,他就开始记录这位街头艺术家的工作瞬间。后来拉扎里德斯成了班克西的经纪人、军师,甚至是管家兼保镖。这家圣诞艺术商店是从苏荷区一位色情男爵(porn baron)手中租来的。不过这一次,这间小店可算是遭遇了一场灾难。天花板上有液体渗出,浸润了临时组装的吊灯,“我去调查了一下,”拉扎里德斯说,“原来是马桶爆缸了。派对上的人们还以为这是行为艺术的一部分,不过这次真的不是班克西的恶作剧,这真是一泡‘臭气熏天的艺术尿’。”
圣诞老人贫民窟里,班克西和拉扎里德斯的作品在十几年前还远不值这个价 ,不过放到今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他还记得过去自己会带着班克西的原作,抱个满怀,换来两百多磅。要是放到今天,他掐指一算,“我想那一捧画起码能卖上五十多万英镑吧。”
班克西的一副涂鸦作品名为《轰炸英格兰中部》(Bomb Middle England),画中三名中年女性在玩着保龄球,每颗球上都探出一根点着的火药线。2007年,苏富比拍卖行卖出了一幅画作,成交价10.2万英镑(在当时相当于155万人民币),这已经是当年班克西作品中最贵的一件了。这样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这位艺术家2009年的作品《权力下放的议会》(Devolved Parliament)在今年以987.95英镑(约合8719万人民币)的价格售出,竞拍开始后不到15分钟便落槌。
拉扎里德斯沉浸在过去节日里圣诞老人的快乐回忆中,班克西已经把艺术创作现场搬到了伯明翰的街头,痛斥圣诞彩灯下不堪的社会现实——他在墙上画了大幅涂鸦,两只驯鹿拽着绳索,只不过身后拖着跑的不是雪橇和圣诞老人,而是一个名叫莱恩的流浪汉,他就这么躺在伯明翰繁盛珠宝区的公共长椅上过夜。
“如何定义伟大?”拉扎里德斯问道,“通过作品的定价吗?不,靠的是辨识度。”如果按照这种标准来看的话,班克西绝对无人能敌。忘了沃霍尔吧,其他许多艺术家都不值一提——当然伦勃朗和梵高除外。班克西是个天才。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搬出了《手持气球的女孩》,就在2018年,这幅作品在苏富比拍卖行以104万英镑的最终价成交(含佣金),可是当拍卖师敲下拍卖槌后,作品画框突然响起警报,框内画作自动向下滑落,被藏在画框里的碎纸机撕成条状,现场全体看傻。2018年夏天,另一个大事件便是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上,班克西为绕舌歌手Stormzy设计了一件印有英国国旗图案的防弹背心。
拉扎里德斯的摄影集已经出版,从他早年间跟随班克西跑遍世界,就从未停止过记录。拉扎里德斯不放心班克西,担心他惨遭毒打,或者被抓进警局,再有就是涂鸦喷漆用完。“这是我人生的高光时刻,”他坐在伦敦办公室的屋顶,回忆起这个被他称作“老伙计男孩”的艺术家。“我们无法无天,随心所欲。你可以很明白地看出,这个老男孩不管做什么,背后都是有政治意图的,但我就是单纯玩儿得很开心。”
他在《劣等国家》月刊(Sleaze Nation)的一次工作合作上遇到班克西,当时拉扎里德斯是这份杂志的摄影师。“我来自布里斯托,和他一样,而且也同样钟情于涂鸦艺术。涂鸦是无告之民的艺术,面对的是我们这些不怎么去画廊,也很难接受私立教育的人。所以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开始就有了灵魂对撞。”
你们俩怎么从从来没进过局子呢?拉扎里德斯回答说,“秘密就在于我们的工作马甲和交通雪糕筒。只要带上这些东西,就没人会拦下你。”然而,有一天早上,在纽约曼哈顿西部的肉库区(在这里改造升级之前),几位跨性别性工作者开始抗议起班克西的涂鸦创作。“他们之中有些人误以为他是要写一些恐同的东西,于是就报了警。这一次我们险些被抓。”
拉扎里德斯和班克西有着自己的一套小伎俩,帮助他们从麻烦中脱身。“有一次我给了他一封信函,上面写着他得到了一位电影制作人的许可,在街道上进行墙绘。我扮演的的角色就是那个电影制作人,随身带着一台一次性手机。如果有人给我打电话,我就会说,‘对不起了哥们儿,我本来是想让他在街对面的那堵墙上画画的。’”
这本名为《活捉一只班克西》的摄影集收录了这位艺术界最神秘艺术家的创作瞬间,资料库是拉扎里德斯的1.2万张照片。这本书第一版印了5000本,在出版的几天内就被抢购一空。拉扎里德斯在自己的网站和Instagram上做宣传,订单则由他的“业务部门”处理,也就是他在布里斯托一家仓库工作的妈妈和继父。 “她在快餐店的工作丢了,所以这个活儿也算是为她开启了一份新的小事业。”
加印的摄影集在eBay上卖出了600英镑的价格,第二版已经完成编辑,马上就能面世,紧随其后的是拉扎里德斯的续集,明年就能跟粉丝见面。这本续集主要记录了班克西在洛杉矶等地方的工作场面。“如果我能在硬盘上翻出那些文件的话,还能继续出第三本。”
尽管书的标题里有班克西,但拉扎里德斯并没有拍摄班克西其人,起码没有100%展示他的庐山真面目。就算我们只能看到班克西的背影,或者是面部打着大红点的肖像,这本书还是能让读者对这位艺术家有一个前所未有的了解。看着这位艺术的头号叛逆者戴着熊皮帽子,创作那个正在小便的警卫,其画面还是十分可爱。更别说那一群系着围嘴的黑猩猩了。“现在尽情笑吧,”一条围嘴上写道, “但总有一天我就是管事的。”
班克西给拉扎里德斯发了通行证,让他出版这些亲密的图片。那么问题来了:班克西到底是谁?《每日邮报》曾分析称某公立学校的学生——罗宾·甘宁汉(Robin Gunningham)就是班克西,也有人认为英国天团Massive Attack的主唱罗伯特·德尔·那亚(Robert Del Naja)才是这位神秘的艺术家,还有人猜测是漫画大师、虚拟乐队“街头霸王”(Gorillaz)的缔造者杰米·休利特(Jamie Hewlett)。“我永远不会暴露他的身份,”拉扎里德利三缄其口,“要是他的身份曝光了,结果就像告诉一个四岁小孩,圣诞老人不存在一样惨烈。就算班克西自己解开了神秘面纱,也不会有人相信的。人们会说,‘对对对,你最好是。’”
看了所有这些故事,要是有人告诉你,拉扎里德斯和班克西已经不再说话了,你一定会大跌眼镜。两人的友谊破裂了吗?“其实不然,我这个人有点极端,他也很固执。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可能再近了。我想,我与班克西之间还是非常互相尊重的,我们互通邮件、信息。不再聊天因为我们并不需要。”
摄影集的诸多照片中,有一张班克西在伦敦海沃德画廊的照片。面部模糊,被他著名的口头禅遮盖。“无聊,”拉扎里德斯说,“这两个字很好地总结了我们对艺术圈的感受。我认为,这也正是他跻身全世界最著名艺术家之列的原因之一。和许多现代艺术不同,班克西的东西不会让观众觉得自己很愚蠢。我一直以来就无法理解艺术理论,也从来都不喜欢让别人告诉我应该喜欢什么,而现在,市面上大多数的艺术都是势利的。”
“画廊的很多工作人员虽然浸润在这种环境下,却一点都不在乎什么艺术,他们都是看钱干活的。最近在香港的一家画廊里,我跟一个工作人员聊了起来,‘给我介绍一下这幅画吧。’他说,‘嗯,它价值600万美元。’这就是当今艺术圈了。”
不过在这件事上,他自己踩翻了之前立下的Flag。2004年,他的第一家画廊在苏荷区的希腊街开张了,不久之后他又扩张了自己的艺术帝国,在附近又开了另外两家画廊。拉扎里德斯说,他这么做是为了防止他喜欢的街头艺术家被这个艺术圈所侵蚀。“你知道七十年代发明街头文字涂鸦(tagging)的那些年轻人最后怎么了吗?他们囤在迎合白人中产阶级的城市艺术圈,被搞得一团糟,成了满足猎奇眼光的畸形秀。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
通过这种方式,拉扎里德斯耶让班克西的艺术转化成为一种在艺术收藏家之间卖座的商品,同时还资助了一批新时代街头艺术家——包括 “侵略者”(Invader)、JR、维里斯(Vhils)和Miaz兄弟,在这里帮他们出售自己的创作。去年2月,他在伦敦梅费尔地区开了一家新画廊,名叫Lazinc。据说卡塔尔亿万富翁维萨姆·阿尔·马纳(美国著名歌手珍妮·杰克逊婚姻不和的丈夫)在这里也有一笔多达7位数(英镑)的投资。
可是街头艺术一旦放到梅费尔这样的富豪中心待价而沽,怎么就不会丢掉灵魂呢?也有人问拉扎里德斯,班克西的东西放在高级画廊里,还是班克西吗?这位摄影师说,班克西追求的并不是摧毁这一整个系统。“班克西也并不是真的反对资本主义。”他说。然而他自己也是矛盾的。2019年9月,他离开了Lazinc画廊,原因是整个艺术圈太势利:“卖这些该死的画从来就不是我想干的事。我这么做的唯一理由,是希望传播这么一种被忽视的街头亚文化,而这种亚文化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了。”
它去哪了?“街头巷角是蕴藏着能量的,只不过需要艺术家好好利用,而不是长着势利眼,以犬儒主义的姿态指指点点。我现在50岁了,已经是一把无聊的老骨头了。但我还是希望二十多岁的年轻天才来敲打敲打我。”他认为,如果离开梅费尔,转而把战场整个搬到网上也许能实现。他相信实体的商业画廊未来可能只有五年的寿命了。“而我就没有包袱,可以打一枪就溜。”
他在个人网站上卖自己的摄影作品,起价450英镑。“这完全是普通人买得起的艺术,就像回到了过去的好日子。我希望这么做能成为一股潮流,影响艺术作品销售未来之路。在我和公众之间,没有第三方,我又能找回做艺术世界混混的感觉了。”
翻译:马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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