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连线Insight 青松

编辑|水笙

2019年3月6日下午16:30，一个64岁的总裁在缴纳10亿日元保释金后，从东京拘留所走出。

他穿着深蓝色工作服、蓝色帽子、黑框眼镜、大口罩，将自己乔装成装修工人，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成功避开了大批记者的闪光灯。

他叫卡洛斯·戈恩，曾经的日产汽车公司CEO、日产株式会社社长兼CEO、雷诺汽车CEO。2018年11月，他因过少申报自身报酬被东京检察院带走，此后多次被保释与被抓。这次的乔装“出逃”，是他第三次被保释。

2019年4月4日，戈恩第四次被捕，同月25日，他在缴纳5亿日元保证金后再度获得保释，不出意外，对他的审判将在今年4月份进行。

但戈恩逃了。从乔装到越狱，卡洛斯·卡恩本次的出逃，让他和他的出逃团队像在上演一部好莱坞大片。

据黎巴嫩相关媒体报道，12月30日，卡洛斯·戈恩从其位于东京的豪宅中成功“越狱”，而这一切，都是在警察的监视下进行的。流传最广的出逃版本中，戈恩以假借圣诞表演的名义，请了一支小型的交响乐表演乐队过圣诞，但表演结束之后，戈恩却不见了踪影。

他藏在装表演乐器的箱子里，成功上演了一出金蝉脱壳的戏码。

出逃的时候，戈恩正在被软禁，但他巧妙地利用圣诞这一时间点，在乐队的掩护下成功逃离，并且通过假护照、私人飞机、特种兵的帮助，成功到达其位于黎巴嫩首都贝鲁特的豪宅。

一个国家正在保释中的重要经济犯罪嫌疑人、三本护照全部在律师手中的人，竟然在警察的眼皮下，接连突破警察、海关等数道关口，直接飞到国外，甚至直到戈恩本人发布声明，日本人才知道他早已不在日本境内。

若干年后，卡洛斯·戈恩的这段故事，想必会被当成传奇反复提及，连同他那用两年时间拯救日产的经历一起，成为他身上抹不掉的标签。

1、现实版“越狱”

从出逃难度和种种细节来看，这是一次早有预谋的拯救行动。

外媒报道指出，戈恩在取保候审期间的条件极其严苛，他虽然可以在东京指定住宅自由出入，但门口装有监视器，受到日本警方、检方和日产私家侦探的三重监视。除此之外，戈恩不得联系妻子，出门随时有人跟踪，在法官不允许的情况下他不能在外过夜，而他持有的黎巴嫩、法国和巴西三本护照，也交由律师保管。

看起来，与外界断联、被随时监视、护照上交，他出逃的可能性被降到了最低，但圣诞节，成了他天然的掩护，因为这一天，所有人的警惕性都放松到了最低。

关于戈恩的出逃，流传着两个版本，我们不妨先从流传最广的“乐队掩护，装箱逃跑”这个版本说起。

一个背景是，戈恩少年时代生活在黎巴嫩，除了具有黎巴嫩国籍外，他还同时拥有法国和巴西国籍。另据腾讯新闻《潜望》报道，黎巴嫩是戈恩事业起步的地方，他在贝鲁特拥有一座斥资875万美元购买的庄园。在诸多媒体的报道中，戈恩现在的落脚点，大概率就在这座豪宅当中。

2019年圣诞前夕，一支小型交响乐队进入戈恩位于东京、毗邻法国大使馆的豪宅，为其进行表演。据黎巴嫩MTV新闻频道报道，这些所谓的乐队成员，全部是由特种部队伪装而成。

表演结束后，167公分身高的戈恩藏进182公分的低音大提琴里，从日本检警眼皮底下离开，负责值班的日本警察并未发现异样。

黎巴嫩当地媒体消息显示，戈恩一伙人成功逃出豪宅后，未选择东京机场，而是直驱大阪关西机场，在那里，戈恩使用一本非本人的假护照骗过了日本海关，然后搭乘一架庞巴迪挑战者私人飞机，先前往土耳其伊斯坦堡，随后换机飞往黎巴嫩。

外媒提供的航班资讯显示，戈恩乘坐的班机于30日清晨4时许降落了黎巴嫩首都贝鲁特，这次拯救行动圆满成功。

不过，有外媒报道指出，戈恩的妻子卡罗尔将这个版本称作“纯粹的小说”，她拒绝就戈恩如何逃离日本给出具体细节。

另一个出逃的版本源于黎巴嫩网站el Neshra，这家网站在报道中指出，戈恩得到了一家西方安保公司的帮助，先逃到了无人认识的日本村庄，接着再从日本坐船逃到韩国，之后再逃到黎巴嫩。而在抵达黎巴嫩之后，戈恩立刻会见了该国总统。

不过，据界面新闻报道，黎巴嫩总统办公室的一名新闻官已经否认了戈恩曾与总统会面的消息。

案情变得愈加扑朔迷离了起来，戈恩顺利出逃的内情，或许只有他的妻子卡罗尔知道。

截止目前，日本当局尚未对此作出表态。不过戈恩在日本的律师Junichiro Hironaka表示出了震惊。《潜望》报道指出，Junichiro Hironaka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我想问他，‘你怎么能对我们做出这样的事’？”据悉，Hironaka之前正在准备将于4月份进行的法院审判。

此外，戈恩在出逃之前共计缴纳了1400万美元的巨额保释金，但他的出逃很大概率意味着放弃这笔保释金。

随后，戈恩发布声明表示：“我现在身在黎巴嫩，将不再被一个被操纵的日本司法系统作为人质，那里实行有罪推定、歧视猖獗、基本人权被剥夺。”此外，他还指出，他没有逃避正义，他逃离的是不公正和政治迫害。

援引界面新闻对此事的报道，黎巴嫩官方已经对此作出了公开表示，他们没有必要对戈恩采取法律措施，因为后者持法国护照、通过合法的方式进入土耳其领土，尽管戈恩的法国、黎巴嫩和巴西护照目前都被留在他的日本律师那里。

由于黎巴嫩和日本没有引渡条约，戈恩将不可能再被引渡回日本受审。

谜底究竟如何，更多的细节或许将在1月8日被揭开。澎湃新闻报道指出，在戈恩从日本弃保潜逃至黎巴嫩两天后，他的律师1日表示，戈恩将于8号在贝鲁特举行记者会。

2、两年让日产起死回生

在日本1881年12月制定的《褒章条例》中，设立了“红绶、绿绶、蓝绶”这三种褒章，在对蓝绶褒章的描述中是这么写的：对为社会福利、公共事业做出杰出贡献者，授予蓝绶褒章。

2004年，卡洛斯·戈恩被日本明仁天皇授予蓝绶勋章，甚至据车经社报道，彼时戈恩的狂热支持者曾要求选举他为日本首相，他的声望在这段时间内一度达到顶峰。

戈恩最大的成就、最被人熟知的经历，是他用两年时间让日产汽车起死回生。

上世纪80年代，日产汽车成为日本仅次于丰田和本田的第三大汽车制造商，也成为全球十大汽车制造商之一，但这家公司接下来的一次冒险，断送了其发展的良好势头。

90年代初，日产提出了“901计划”，提出日产要在90年代成为世界第一的技术领先者，造出世界第一的车型。由此，曾不可一世的日产开始走下坡路。

为了实现宏伟的“901计划”，日产几乎倾其所有，豪赌未来。在当时日本经济呈现衰退的形势下，日产日车经营状况每日愈下。“英国报姐”在报道中指出，到1999年，日产汽车已经连续7年亏损，背负债务更是高达21000亿日元，市场份额从6.6%下降至不足5%，一度处在破产边缘。

改写日产命运的，正是卡洛斯·戈恩。

华尔街见闻报道指出，1999年3月27日，雷诺和日产双方签署协议，雷诺日产联盟正式成立，两个此前完全独立的汽车集团，从此成为利益共同体。

这份协议规定，雷诺提供日产54亿美元现金，换取日产36.8%的股权。两家公司还联合宣布，雷诺将派出三名高管日产董事，进驻东京。这三个人中就包括时任了欧诺联合副总裁的戈恩，他被任命为日产的首席运营官。

而除了首席运营官，戈恩还在2000年开始任职日产社长；2001年6月，其再次担任社长兼首席执行官。

事实上，他是第一位在日本汽车公司担任领导人的外国人，起初上台之时，他并不被看好，甚至被冠上了“成本杀手”、“四方企业刽子手”等外号。但不信邪的戈恩愣是做到了。

戴维·马吉在《起死回生：卡洛斯·戈恩如何拯救NISSAN》一书中，曾对戈恩对日产进行改革的经过进行过相关说明。

“他坚信要在评估新员工、新环境和新挑战时，要摒弃刻板印象。尤其是在到达日本这样一个陌生国度时，他知道此前对日本只言片语的了解中形成的印象，应该被抛弃了。”这本书中这么写道。

在挑战面前，戈恩需要了解一个真实的日产集团。

华尔街见闻也指出，入职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戈恩考察了众多日产的分支机构，聆听当地主管和一线员工的意见，并亲自参与“头脑风暴”。他还一头扎进公司的各个角落，亲自到生产车间、职工食堂和经销商那里听取情况汇报。

由此，他总结除了日产走向没落的五大原因：“欠缺明确的盈利目标；不够重视消费者，过于强调追赶竞争者；公司内部缺少跨部门、跨领域、跨层级的沟通和团队；缺乏危机意识；没有共同的愿景或长期计划。”

时间到了1999年10月，戈恩公布了著名的“日产振兴方案”，宣布到2001年综合经营消灭赤字，2002年销售利润率达到4.5%，有利息的债务降低到7000亿日元以下。除此之外，戈恩还打破了日本企业家不成文的规定——终身雇佣制。这一做法也曾给日本员工乃至日本企业界，都带去阵痛。

AI财经社报道指出，彼时的戈恩在日产推行了一系列雷霆措施：将1300多家零部件供应商减少到600家、3年内裁员2.1万人、关闭5家工厂、卖掉所有与汽车生产无关的产业等。

大刀阔斧进行改革之后，日产的活力被重新唤醒。2000财年，日产实现了27亿美元的盈利；2001财年其盈利39.2亿美元，税后纯利润达到29.7亿美元，甚至成为全球获利率最高的汽车公司之一。

太平洋汽车网曾在报道中提到，在2001年之后4年的时间里，日产全部还清公司近2万亿日元的债务，2005年，戈恩胜任雷诺汽车总裁和第九任CEO，双CEO职业生涯正式拉开帷幕。

3、沦为阶下囚

雷诺—日产联盟面前的产业巨人一度只剩下大众和丰田，但从2016年起，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

公众号“冯仑风马牛”指出，2016年，日产作为三菱多年的合作伙伴，偶然发现了三菱汽车油耗量造假，日产立马通过媒体曝光了这一消息，三菱汽车由此股价狂跌，公司财务饱受考验。

最终的结果是，三菱以2000亿日元的价格向日产卖出了34%的股权，雷诺—日产联盟再添一员，由此成为全球最大的汽车联盟。而戈恩本人，也同时肩负雷诺董事长与CEO、联盟董事长与CEO、日产董事长、三菱董事长等几个至关重要的职位。

只是，高处不胜寒，一旦跌落，就可能造成致命伤。说起来，过度集权也是导致其后来被捕的原因之一。

2018年11月19日，卡洛斯·戈恩被东京地方检察院特搜部在羽田机场逮捕，理由为违反《金融商品交易法》中的虚伪记载有价证券报告书。随后，日产火速召开了记者会，确认戈恩存在有价证券报告中少记载报酬金额、为私人目的支出投资资金、为私人目的支出经费这三项行为。

“根据调查，戈恩和凯利（日产汽车前董事格雷格·凯利）多年来在东京证券交易所的报告中报告的薪酬均低于实际数额，以减少戈恩的公开收入。”日产方面这么说道，“此外，关于戈恩，还发现了许多其他重大不当行为，比如个人使用公司资产，凯利的深度参与也得到了证实。”

时任日产首席执行官的西川广人在记者会上并未公布戈恩逃税的具体金额，但根据日本时事通讯社的报道，在戈恩的指示下，其部下将戈恩近100亿日元的收入只写了49亿，隐瞒了整整50亿元的收入。

中国经济网在当时的一则报道中指出，2016年，戈恩在日产的薪酬约为11亿日元（合1000万美元），最近一个财年，他的薪酬约为650万美元；而在被捕的那段时间内，他还在雷诺和三菱分别拿到了850万美元和200万美元的薪酬。

2019年1月8日，戈恩首次公开露面出席听证会，并为自己辩护。听证会上，他坚称自己是无辜的，并称这些质控“毫无根据”，自己受到不公正的拘留。但法官表示，为防止逃跑或篡改证据，戈恩会被继续拘留。戈恩的律师也曾说，他真正的审判期可能在六个月以后。

事实上，在2018年11月19日首次被捕后，戈恩在之后又因不同的罪名两次被捕。根据日本法律，嫌疑人在没有受到指控的情况下最多可以被拘留23天，然后可以根据不同的指控反复被捕，这也是日方拘留嫌疑人的惯用策略。

18年4月4日，戈恩第四次被捕，这次被捕被保释之后，他便一直处于被软禁的情况之下，直到圣诞节的成功“越狱”。

盖世汽车资讯曾经指出，早在之前的发布会上，西川广人便认为事件发生的部分原因是权力过分集中在戈恩身上，并且缺乏透明度，西川广人认为该事件是改变管理结构的好时机。“这就是戈恩先生长期管理的负面影响，是改善我们工作方式的好机会。”他还表示，将成立由独立董事会成员领导的委员会，以找出问题存在的原因，避免再次发生。

但另一方面，自从被捕以来，戈恩便一直声称自己无罪。

据日本共同社报道，戈恩的律师团在2019年10月24日透露，戈恩不仅会在公审中主张无罪，还将以存在违法辩诉交易为由，要求驳回公诉。

根据报道，戈恩的律师团在10月17日向东京地方法院递交了阐述主张的书面文件。24日实施公审前整理手续，地方法院、检方及测试团进一步梳理重点。

律师团指出，基于日产高层担心与法国汽车巨头雷诺合并而欲驱逐戈恩的意图，东京地方检察厅特搜部开始了调查。日产董事等与特搜部的辩诉交易“并非自身想法，而是被公司说服”的结果，违反法律主旨，属违法行为。

但很显然，戈恩的无罪诉求并没有得到让他满意的结果。但他这次的逃跑，也让整件案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是被冤枉还是畏罪潜逃，只有当事人知道。

颇为唏嘘的是，自从戈恩被捕之后，日产的销量便产生了断崖式下跌。

戈恩的经历，成为商业史上不多见的一段故事。这段故事的开局，从雷诺收购日产写下开篇，到戈恩用两年时间救活日产达到高潮。但没人能料到，这段故事的另一段高潮竟然是一次惊天大逃亡。

卡洛斯·戈恩今年已经65岁了，本该安享天伦之乐的他，依然处在舆论中心，等待着法律最后的审判，而他的传奇人生，还没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