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里·曼特尔
英国作家,两届布克奖得主,代表作为“都铎三部曲”
对读书人来说,艾维·康普顿-伯内特的小说就是《唐顿庄园》
如果现在你想让自己振作起来,而不是舒缓心情安慰自己,你可以开始读或重读艾维·康普顿-伯内特的小说——如果你喜欢她,有19本小说供你挑选。在我二十几岁时,我第一次阅读了她的作品,但因为感到困惑并且有点儿反感她的风格,我半途而废了。但当十年后我再次阅读她的作品时,我却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我私心希望那是因为我开始自己写作,并开始欣赏她那行文中冷酷无情的对白,而不是因为我像她文中的角色那般冷酷无情。从那以后,我一直在反复拜读她的文章。
我并不太在意选了哪本书读。它们都大同小异:维多利亚时代晚期的家庭,通常都是几代共居,吃饭时会相聚在充满腐败气息的乡间小屋。在早餐、午餐、下午茶和晚餐时,他们彼此挖苦。书中会有几个残暴的掌权者和天生的受害者,还会有和事佬、天真的人、循规蹈矩的人,以及一些搅局的流言蜚语,由仆人们组成的合唱团,他们那易怒和滑稽的世界是那些坐在楼上看戏的上流社会的倒映。
简而言之,这就是读书人的《唐顿庄园》。故事情节很荒谬:字里行间都是投毒杀人、血亲相奸。我不需要看着作者把她的天赋浪费在谋篇布局上,也许就是我喜欢这些作品的一个原因。你可以大致猜到会发生什么,但当你一句一句读下来,你会盯着那一页眨眼:“她真的这么说了吗?”
要找到康普顿-伯内特的书并不是那么容易——新版的书很少,甚至有一些是有声读物而非实体书,否则你就必须买二手的,还得在书页掉出来的时候保持耐心。在她有生之年和身后的日子里,作品的出版情况都很糟糕,因此那些关注细节的人可以在阅读过程中,做一些装订和校对工作。我最大的愿望是组建一个粉丝俱乐部,这样我们就可以在更美好的日子里一起用餐,用冷笑的警句和含蓄的侮辱来互相鼓励。比如《男仆女婢》(Manservant and Maidservant)《大宅和总管》(A House and Its Head)都会是很好的切入点。
另一个不为大家所知的是安东尼·鲍威尔的作品。他的12卷《与时代合拍的舞蹈》(A Dance to The Music of Time)刚由企鹅出版社重新发行。但有时我需要从纸墨味中逃离,香水是一种可以提升心情的艺术。所以我搜集着我所有的香水小样和瓶中的剩余香水,这样我就每天都用不同的香水。香水对生命的意义,远不止防腐。
马克·哈登
英国作家,代表作为《深夜小狗神秘事件》
Autechre的电子乐以一种神秘的方式与我相关
由于长期的情绪紊乱和拉莫三嗪(治疗癫痫的药物)不时的失效,我的生活反复经历黑暗时期。我很想炫耀说,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会开始重读斯科特·蒙克里夫翻译的普鲁斯特作品,或是第27次看小津安二郎的《东京物语》。但说实话,我在那种状态下什么都读不进去,我焦躁到无法看完整部电影。我需要的是大声播放的音乐,特定的音乐。有一年多的时间,从我醒来到一直到我睡去,我都害怕自己会死去,在这期间我只能听蓝靛女孩乐队(Indigo Girls)或莫扎特——除了D小调安魂曲,考虑到这是一首为死者而作的弥撒曲,而莫扎特害怕这会成为他为自己葬礼所作的谱写,因此他没有写完这首曲子,因为害怕自己会在创作中途死去。
去年我做了三次心脏搭桥手术。在整个过程中,我竟然挺开心的。但在手术后的几个长夜里,我确实需要音乐的陪伴,尤其是在我肺衰竭和止疼药效果消退的时候。在这期间,有两张专辑成了我的至交——第一张是Autechre的《NTS Sessions》,一张完全不商业的专辑,且部分曲目是由电脑写的。
我可以几乎百分百肯定你不会喜欢这张专辑,但对我来说,它却扣人心弦、十分诱人并不断升华。它完全是在电脑上创作的,没有声学乐器,没有录音室,没有音乐厅,不属于任何艺术流派。它似乎占据了物质世界之外的一个地方:我想我会漂浮起来,想象巨大的飞船在太空深处缓慢移动。鉴于当时我也占据了物质世界之外的一个地方,音乐似乎以某种模糊的方式与我相关。
第二张专辑是主要由中提琴演奏家、编曲家约翰·梅特卡夫创作的旋律音乐唱片《色彩的出现》(The Appearance of Colour)。这张专辑和麦克斯·里希特的作品很像,但比之更有趣的是,它给你类似于在深夜开车的时候,会在第三电台(Radio 3)的广播节目《午夜路口》中听到的东西,它让你心中生出“啊!我的生活中需要这样的东西”的想法。此后我在需要安慰时,我就常常会听这两张专辑。一方面是因为它们内在的奇妙,另一方面是因为在医院的经历使我对它们产生了像吗啡一般的依赖,我不得不说,这种“吗啡依赖”并不令人不快。
奥利维亚·莱恩
英国作家,2011年麦克道尔奖得主,代表作有《回声泉之旅》《沿河行》《孤独的城市》等
大卫·鲍伊是我的隔离期守护神
上周我心情低落时,我的朋友菲利普给我发了一张大卫·鲍伊的照片,这是一张从背后拍摄的照片,他穿着一件黑色紧身毛衣,橘黄色的头发向后梳着,正在墙上画着一个圆圈。在圆圈上面,是一个用红色块状字母写的单词ISOLAR(隔离)。他就在那里,我的隔离期守护神。从我青春期的时候,鲍伊就占领了我的卧室,我会在房间里跟着他的歌声一起大唱《The Bewlay Brothers》。当时,他似乎远远领先于我们其他人,他的歌听起来就像是来自外太空一般。现在,在2020这个瘟疫之年,我很欣慰地发现《天外来客》(鲍伊主演的电影)中的外星人现身于此,在昏暗的吊灯下,在一个铺着森林墙纸的地下室里打乒乓球,度过了他与世隔绝的日子。
他的许多歌曲都描述着远超人们想象的困境,以及无法找到的回家的路。我现在想听的就是那段一个外星人呼唤自己同类的乐句。但是当我听的时候,作为人类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进来。和我妹妹一起看《迷宫》时,我被鲍伊扮演的孤独性感的哥布林国王迷住了。在一个春天的深夜,我和朋友约瑟夫一边听着《Heroes》,一边开车穿过布朗克斯。我们充满欣喜的开上了通往曼哈顿的大桥,仿佛我们拥有了整个世界。
我现在不这么想了,但我刚刚在YouTube上看了一段鲍伊和玛丽安·费弗尔合唱的《I Got You Babe》的视频。玛丽安·费弗尔打扮成修女,鲍伊则穿着渔网袜、羽毛和红色乳胶服。他看起来像蛇一样充满野性,骨瘦如柴,他无法停止发笑,也许是因为他心情愉快,也许是因为他喜欢他那可笑而又华丽的表演。看到他这样蹦蹦跳跳让我觉得很舒服,一个轻巧愉悦的艺人,颠覆了地心引力,让你飘飘欲仙。
艾丽夫·沙法克
土耳其小说家,代表作包括《神秘主义者》《爱的四十条法则》《名誉》《伊斯坦布尔孤儿》等
陷入极端之中时,我投入哥特作品的怀抱
我甚至不再思考。这种恐慌状态影响我们所有人的情绪,也影响着我们周围的人。我们的压力越来越大,心情沮丧、无精打采。
或者我们会走向另一个极端,强迫自己变得因没心没肺而开朗,这也是有问题的。当一种病毒在如此多的国家里无情地屠戮着世界上最脆弱的人,而我们的统治者又是最糟糕的民粹主义者时,我们不能简单地关上通往外界的大门,退到药草园中安心种植迷迭香和牛至。我们不能麻木于别人的痛苦。
但是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迷迭香和牛至的确很重要,虽然它们是我们生命中看似微不足道的事物,但是它们却能赋予我们欢愉,并让我放松心情。其实我要问的问题是:如何寻找恰当的平衡?我们如何与人类同胞保持联系,承认悲伤的现实,持续关注新闻,为社会做出贡献并帮助他人,同时保持并感谢生活中那些所谓“平凡”的快乐(花香,一天中第一杯咖啡的味道)?我们如何才能把光明和黑暗同时放在心里呢?
我打小就对哥特文学、音乐和文化很感兴趣。在哥特王国中,各种辩证对立的事物不断地相互交织和交流——快乐与忧郁、想象与现实、希望与沮丧、美丽与衰败。对我来说,博尔赫斯、马尔克斯、卡尔维诺——还有雪莱、坡、洛夫克拉夫特——都是我的心头肉。同样,阿伦特、本雅明、阿多诺,然后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或安娜·阿赫玛托娃,他们彼此的写作方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虽然他们有所不同但又辩证统一。
我还经常一遍又一遍地听哥特金属音乐、工业金属音乐、异教金属音乐、前卫金属音乐和金属芯音乐,还会把音量调得很高。在这些流派中,相反的情绪彼此交融如天作之合。每当听到这些音乐,我想我追求的并不是彻头彻尾的悲伤或彻头彻尾的欢愉,而是在寻找能够将两种情感融合在一起的文化作品,这就是为什么我一次又一次地投入到哥特作品的怀抱。
(翻译:周雨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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