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肖恩
黑暗而狭窄的通道里,陆续有工作人员对着各个角落喷洒消毒水;路的尽头是紧闭的大铁门,只留下角落的一扇小门,门上挂着禁止外人进入的标语;等着测体温的人排起了长龙,小部分人戴着口罩,更多的人只用手帕、布块包住口鼻……
路透社的一个短片这样记录下了被封锁的亚洲最大贫民窟——位于印度经济中心孟买的塔拉维(Dharavi)。
作为人口密度最大的国家之一,外界一直担忧印度可能成为下一个“震中”。而拥挤不堪、卫生条件极差的贫民窟更是被视作“定时炸弹”。据不完全统计,全印度遍布着大大小小11万个贫民窟,约三分之一的人口居住在这些地方。
4月1日,塔拉维报告首例新冠肺炎死亡病例。患者是一名56岁的男子,确诊数小时后在送院途中不治身亡。随后按照官方数字,拥有100多万人口的塔拉维贫民窟单日新增病例从未超100例,至今累计808例。相比之下,全世界平均每100万人确诊数为526,美国为4069,西班牙5620,意大利3610。
仅从数字上看,贫民窟的疫情似乎得到了控制,令人担忧的集中爆发并未出现。这个“穷人版的经济特区”是否正在上演疫情奇迹?
穷人版“经济特区”
塔拉维原是一个小渔村。19世纪中叶,英国殖民下的印度开始走上城市化道路,孟买人口激增,土地需求量不断提高,塔拉维当时所处的湿地被填平。19世纪后期,污染严重的制革厂开始迁至塔拉维地区,在这些工厂工作的多是低种姓群体。
重工业发展起来后,成衣制造等轻工业也随之进入塔拉维地区,吸引大批农村务工者。1947年印度摆脱殖民统治后,塔拉维就成为全印度最大的贫民窟。《国家地理》杂志称之为“影子城市”。
各种拥有一技之长的移民来到这里,催生出各种微型商业形态,如生产刺绣服装、皮革制品、陶器、塑料的小型工厂和手工小作坊,产品不仅在印度国内销售,还出口海外,每年商业交易额能超过6.5亿美元。
英国《卫报》曾评论到,塔拉维打造出了全亚洲最鼓舞人心的商业模式。这里是“孟买之肺”,消化着这座城市高速发展下的资源,进行回收再利用。大到汽车电池、电脑零件,小至圆珠笔、塑料袋,各种各样的城市生活废品都能在塔拉维“重生”。
旨在保护塔拉维贫民窟不被拆除的Chirag组织发言人巴达尔(Sonu Badal)说,即便不被当地政府认可,这个地方实际上就是印度经济复苏的缩影。这个《纽约时报》报道中的“自发的穷人版经济特区”还被哈佛商学院纳入研究案例。
说起印度贫民窟,许多人第一个想起的或许就是电影《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塔拉维正是这部电影的拍摄地。
实际上,塔拉维也走出不少真正的百万富翁。年近60的穆斯塔其姆(Mohammad Mustaqueem)就是其中之一。刚来这里时他只有13岁,在一家茶叶店打工,晚上露宿贫民窟巷道,早晨还可能被扔出门的垃圾浇一身。
闲暇时间,穆斯塔其姆通过观察附近工人工作学会了一点缝纫技术,不出半年就进入了制衣坊打工。这样过了四年,穆斯塔其姆终于购入了两台自己的缝纫机,做起服装生意。
而今,穆斯塔其姆在塔拉维拥有12间服装工作室,600名员工,个人资产达千万美元。他依然住在塔拉维,只是搬到了中心区一间150平方米的公寓。当被问起为什么不搬到环境更好的地方,他说:“这是我的命运。”
从上世纪90年代起,印度政府多次提出重建塔拉维贫民窟的计划,但由于居民数量过多而拖延至今。
当贫民窟遭遇新冠疫情
塔拉维贫民窟面积不到5平方公里,还不到北京奥林匹克公园一半面积,人口密度高达28万人每平方公里,约为纽约的30倍。
在这里,保持社交距离基本就是天方夜谭。
“他们像沙丁鱼般挤在一起,若真的发生感染,就会像野火蔓延,无法控制。”印度知名心血管和及心胸外科医生特雷汉(Naresh Trehan)说。
在塔拉维,上百人共用一个厕所不是什么稀奇事,大部分屋子都没有自来水,十户家庭共用一个水龙头,且每天仅供应3小时。街头巷尾垃圾随处可见,当地居民都习惯了随意咳嗽和吐痰。塔拉维具备了成为病毒温床的所有条件。
但从另一种角度来看,习惯了这种生活的居民或许具有超乎一般人的免疫力。孟买市政公司(BMC)助理专员Kiran Dighavkar就表示,他们总是暴露在各种病毒环境中,所以他们的免疫力可能更强。
据孟买所在的马哈拉施特拉邦医学委员会介绍,从4月11日开始,政府检测机构就派人进驻塔拉维,对民众进行检测。检测后被列为疑似病例的患者,会被统一安置在孟买南部一处由体育场馆改建的“方舱医院”。
所有违反“禁足令”的人会被警察罚坐在太阳下、做蹲起,甚至被用棍棒殴打。当局还出动无人机监控民众活动,防止他们出现违规聚集。
贫民窟里的许多人都以打零工为生,全国封锁已近一个月让他们失去了收入来源,开始为生计发愁。他们会很早开门做生意,希望能赶在警察到之前赚上一些收入。纳吉玛(Najma Mohammad)工作的服装店就受到疫情影响而关门。纳吉玛说,以前她还能靠工作收入养活3个孩子,现在一家人只能靠邻居的接济为生。
警报远未解除
在人口近2000万的孟买,有40%的居民生活在类似塔拉维这样的地方。布鲁金斯学会4月的统计显示,印度有30%新冠疫情重点地区的“震中”都位于贫民窟内,塔拉维只是其中一个隐患。
但从目前的情况,贫民窟的疫情并未发展出燎原之势。迅速又全面的封锁措施功不可没。
3月25日零点起,印度进入全国封锁状态,后又被延长至5月18日,成为全球范围内规模最大的“封锁区”。封锁当天印度确诊病例仅有约500例,塔拉维尚未有病例出现。
与之相反,意大利和英国在宣布全国性封锁措施时,已经分别有9200和6700例确诊病例。
塔拉维出现确诊患者后,孟买当局用路障全面封锁了贫民窟内几个重点地区,并展开大规模检测。区域内所有居民都不允许随意走动。
负责相关工作的官员Kiran Dighavkar表示,由于保持社交距离在塔拉维基本无法实现,更有效的方法是把病毒控制在固定区域内,阻止其蔓延开。贫民窟内的一所学校、一个体育场和一间废弃医院已经被改建成隔离点。
他带领的塔拉维防疫小组有2500人,包括卫生官员、清洁工和志愿者。他们每天对贫民窟的225个公共厕所进行消毒,还与其他慈善组织合租,向居民分发食品和药品。在5月3日达到单日新增94例的峰值后,塔拉维新增确诊病例便大幅减少,8日仅为25例。
印度整体疫情似乎也没有按照此前外界预计的剧本走。美国疾病动态、经济和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拉克斯米拉亚南(Ramanan Laxminarayan)在3月下旬曾发出警告,在最坏的情况下印度可能有数百万人感染新冠病毒,成为全世界感染新冠病毒人数最多的国家。
但根据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的实时数据,截至5月9日,印度累计确诊59765例,其中死亡1986人。
尽管形势向好,但要庆祝胜利还为时尚早。让人担忧的是,进入5月以后,印度日均新增确诊上升到3000以上。这个拥有13亿人口的国家,已检测数仅为152万,但日检测能力已达到9.5万人次,还需再观察才能看得出更全面的疫情趋势。
有专家预测,印度疫情的高峰将在6月出现。从4月20日开始,一些行业和农场已经开始有条件复工,工人也被允许前往同个邦内的工作地。一些赶在封城前离开的打工者也会陆续回到贫民窟,带来交叉感染的风险。
另一方面,目前外界对印度疫情的认知都来源于官方数据,但舆论对这些数据的真实性一直存疑。一名孟买的医生曾告诉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当尸体送到医院时,就算怀疑死者患的是新冠肺炎也不会对他进行检测。
印度公共卫生基金会主席雷迪(Srinath Reddy)还提出了另一种猜测。从1940年代开始,印度就开始广泛推行卡介苗接种,随后纳为强制政策。这种用于预防肺结核的疫苗或许对新冠病毒也有一定效果。世界卫生组织表示,正在进行两项卡介苗是否可预防冠状病毒的临床试验,但尚未得到明确证据。
不可否认,印度在第一轮抗疫中拿出了“高分答案”,但这场考验,还远未到真正交卷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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