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如约而至,艺术也没有停止。大卫·霍克尼在伦敦国家肖像馆的展览被关闭了,但这位艺术家本人正在全力以赴。
我通过Facetime视频通话和他进行了交流,他说,“我正在画我们聊的这个东西。”当时,他正坐在他的农舍外,沐浴着阳光。他的这座农舍有一半是木结构,位于法国诺曼底。
大卫·霍克尼解释道,“我们这里很忙,因为很多花都开了,后面还有很多花要开。大樱桃树现在看起来美极了。叶子就要散开了,但现在最夺目的还是樱花。苹果树还没开花呢!”显然,他未来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
他的生活虽然与世隔绝,但这并不是封城所致。他一直想在法国的乡下待上好几个月,除了绘画什么都不做。他去年就是这么过的。
前年秋天的某一刻促成了这次的法国之行。这段法国时光或许会被未来的艺术史专家称为大卫·霍克尼的“第二法国时期”,因为早在1970年代早期他就在巴黎待过几年。当时,他跨过英吉利海峡,进行了一场短暂的旅行。他非常享受这场旅行,甚至因此在法国买下了一处住处。
去年夏天,远途旅行还很寻常。现在看来,那段时光仿佛已经非常遥远。在那个夏天,我在大卫·霍克尼的家中拜访了他。他购买的那间房屋由旧而粗的木材制成,房屋周遭地形起伏——那里有草坪、树木和一座池塘。谷底有一条小溪,一座牧场一路延伸到小溪处。其中一座谷仓被改造成了一间宽敞的工作室。他说道,光是踏进那间工作室这件事,就让他感到自己年轻了好几岁。那时的他81岁,现在的他已经快要83周岁了。他说,“考虑到我的年龄,我仍然非常健康。我还在不停地工作。”
在我抵达那里时,霍克尼和他的团队已经享用了许久的法国美食,比如肠肚包(andouillette,一种包有猪或牛等的大肠以及牛肚的香肠)和卡尔瓦多斯酒炖牛肚(tripe à la mode de Caen,一道诺曼底的传统菜肴。卡尔瓦多斯酒是一种诺曼底的卡尔瓦多斯产的苹果白兰地酒)。他热情地说,“我觉得我们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天堂。”
如今,去几英里外的小餐馆吃顿饭都已经成了奢望,诺曼底乡下的生活已经快要变成17、18世纪的模样。不过,大卫·霍克尼说,自来水和暖气这样的现代设备带来了许多方便。他引用了鲁德亚德·吉卜林的诗《真实之歌》(A Truthful Song),这首诗讲到了一幕古埃及人碰到现代建筑工人的场景。诗中写道:“你的窗户玻璃和管道是新的/但其他东西都没什么区别。”霍克尼说道,“事实的确是这样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正在做的事情几个世纪以来都没有变化过。约翰·康斯特勃(John Constable,英国风景画家)和塞尚或许会对他正在使用的平板电脑不太熟悉,但他们也都曾从一块很小的、非常熟悉的地方汲取灵感,不断创作新鲜的、不同的画作。在园艺方面,莫奈位于法国吉维尼的花园比大卫·霍克尼在诺曼底另一侧的园地更复杂一些,但上述原则同样适用。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莫奈一直平静地创作着睡莲作品,哪怕是在敌军即将占领该地区时也是如此。
对于艺术家来说,你所见越多,你的发现也越多。因此,居住在绘制对象之中是件好事。大卫·霍克尼说,“现在,我能看到树上的光线在微微荡漾,看起来美极了。这是缓缓西沉的太阳造成的。但你得很快地把这一切画下来,因为景色在缓缓变化。”
那些树已经成了他的老朋友,一天天过去,他目睹着这些树从光秃秃的枝桠变成现在枝繁叶茂的样子。在认同莫奈生活方式的艺术家中,他绝对算不上是孤独的。不过,大卫·霍克尼亚承认,天天花上一整天时间描绘同一座池塘水面的光线折射情况这件事,并不适合每个人。
他若有所思地说,“画家活在当下,我就是这样的。有些人会告诉你,如果你牺牲当下,未来会很美好。但他们真的确信未来会很美好么?没人知道。”
几个月的孤独生活正是大卫·霍克尼所期盼的,对他来说,这样的生活并非是疫情带来的一场意外打扰。二月,他在伦敦待了两周左右,当时他有两个展览刚刚开幕。他感觉自然总是在热切地召唤他。他尽可能早地去往了法国,记录下了秃枝上冒出新绿的第一刻。
2019年,他在那里完成了大量的作品,包括素描簿上的那种可以像手风琴一样展开的全景画。这次,他已准备好使用新的媒介。他十年前使用的电子绘画应用程序已经过时且变得难以使用。他的技术助理乔纳森·威尔金森为他安排了一款新的,符合他的需要的应用程序。这款程序的速度很快,所以他觉得用它画风景很理想。他说,“在iPad上我能很快捕捉到光线。我觉得这是我用到的最快的媒介了,它比水粉快多了。一切都处在变化之中:光线,云朵,影子。”
大卫·霍克尼准备好了,只等春天来。他说过,对于画家而言,没有坏天气这一说(原话是,“如果这是无趣的一天,那就画出这无趣的一天。”)。但在这美妙的春天里,他尤其投入,“我根本停不下来。我目力所及之处,处处是风景。我不介意没人来拜访我,这样我能做更多工作。”
最近的一天晚上,霍克尼醒来发现,一轮满月正透过窗户散发出光辉。在回到床上睡觉之前,他画了几张素描,内容是掠过朦胧树梢的云朵。他说,“要是用刷子和颜料,得花上多得多的时间,我可能会丧失风景给我带来的灵感。”
现在,大卫·霍克尼的作品都是电子的,但电子的作品却分外真实,这本是一种矛盾——显示在世界各地一面面电子屏幕上的图像,正是他在创作过程中面对的那幅图像;在当下的这个世界里,只有虚拟的展览。这些本就是虚拟的画作,因而显得直接而真实。
本文作者Martin Gayford是《旁观者》杂志艺术评论家。
(翻译:王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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