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口述丨杨一凡
采访、文丨蔡星卓
我最早认识陈永青,应该是2013年的6月份的一次拍摄。那是我进入新闻摄影行业的第三年,还做着图片编辑,维持着三点一线的枯燥生活。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与一位摄影师同行来到北京昌平区的保镖学校训练基地进行拍摄。那次也是我摄影师生涯的开始。没想到的是,关于陈永青和他的保镖学校,我竟然拍了八年。
接到保镖这种非主流的拍摄选题,我最初完全是猎奇的心态。多年拍摄保镖学校,我对这个职业和这个群体的印象已完全改观。
保镖学校采用军事化管理,这里不是部队,但到处都能看到部队的影子。学员的构成也类似,除了少部分退役运动员和所谓的“问题少年”,这里百分之九十左右的学员都曾是军人。保镖是退伍军人再就业的一个选择,在这里他们脱下军装,换上挺拔的西服。
学员们大多文化水平不高,关于这个职业,他们最初以为自己的任务就是“给老板挡子弹”、“当肉盾”,通过保镖学校的跳板,实现“月入百万”、“一夜暴富”。大多数人被故事和电影情节所左右,这也代表着大众对于保镖职业的妖魔化想象。其实,在各种光鲜的外表背后,合格保镖的基本修养不过是坚韧的意志,以及在危险中做出迅速反应的能力,这都需要长期的艰苦训练。
在陈永青的保镖学校,早期的训练项目强度十分大,学员有时会出现休克,甚至骨折、皮开肉绽的情况。后来这些项目被取消了。保镖学院的理论课从国外全套引进,不只是“用拳头解决问题”,教学员也学习如何用西餐等礼仪课。应对“实战”的课程,则是检查汽车上是否安装跟踪器,或是如何在不伤害到狗仔队的同时,拔下对方相机的内存卡,还有如何迅速拉近与客户的关系等。偶尔,陈永青会给学员们来个“突击检查”,比如在训练营开始几天后,他会给学员们出题,需要迅速写出从机场到学校基地之间的大概路程。提供多种撤离路线,也是保镖必备的一种能力。
每一期学员大概有60到100人,男女比例是十比一,女保镖难得一见。最新一期的训练营,有一个14岁的小女孩。她留着樱桃小丸子一样的蘑菇头,就像一般的中学生。其实,她9岁就去少林寺学习,来保镖学校训练也是她自己的意愿。很多学员因为各种原因而离开,而她居然坚持到了现在,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陈永青就喜欢这样的孩子。
在训练营里,越是“刺头”就越容易挨打。曾经有一个90后的小兄弟,进营时留着染色的卷发,有点乡镇青年“杀马特”的感觉。训练营要求男性是寸头,他不肯剃头。很少有学员可以和陈永青对着干,但他却要跟校长叫板、“PK”。头发最终还是被陈永青薅着剪掉了,不过两人没有PK起来。陈永青知道,现实终将战胜所有的青春和冲动,他自己也是在摸爬滚打中才明白这个残酷的道理。
无论有多少重身份,陈永青总喜欢别人称呼他“校长”。虽然私底下他有时像江湖大哥,但在学校里,他很严肃,偶尔骂脏话,永远荷尔蒙爆棚。在学员们的眼里,他可能更像一个家长,一个喜欢讲道理的家长。他曾是部队里的“兵王”,08年退伍后就认定了保镖这个行业。刚入行时在安保公司里做过各种岗位,甚至连文职都尝试过,后来才渐渐发展出自己的业务。
很多人对他的评价是情商很高。他懂记者们需要什么,会给每一个不同的人“把脉”。我们谈话并没有明显的“禁区”,他唯一不怎么提的可能就是赚钱。大概14年、15年时,我明显感到他确实赚到钱了。当时我们定点聚会的地方是国贸大酒店一个可以俯瞰北京城的酒吧,每次都能看到陈永青身边坐着各种记者。
他喜欢摩托和车,一辆接一辆地换。后来他结婚,做了两个孩子的父亲。“巅峰”过后,从换车的频率能感觉到他低调多了。近两年,中年人的疲态也偶尔显露出来。有一次我拍摄一个他展示过肩摔的短视频,他被一个学员反复摔了十几次,大概两天后才恢复过来。
陈永青的训练基地旁有一片荒废的草丛,可以看到远处的高尔夫球场。他说,这片草丛特别像他的家乡内蒙古。草丛里有几排已经生锈的椅子,我和朋友想给他在这里拍一张肖像。意外的是,他特意换了上衣,一件蒙古族的民族服装。身上的西裤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换掉。是扮演商业精英,还是突出家乡情怀?在那一刻,他对自己的角色有些犹疑。他从小喜欢动物,也养了很多不舍得宰的羊作为宠物。这一天,在最终拍下的照片里,一只羊走到了他的身后,微微探出头来。



































*杨一凡,现居北京,纪实摄影师,纪录片导演。曾参与拍摄的纪录片《飘》,获2019年度香港国际纪录片节华语竞赛单元亚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