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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牙韩翔
凌晨4点,天色蒙蒙亮,张磊就已经从北京北五环外海淀区的家中出发,驱车40多公里一路南下,近1小时后抵达新发地。他自称并不属于吃货,家里也只有他和妻子两口人,却还有三个“大胃口”需要照顾——两只秋田和一只西高地。
他每个月光花在给狗买肉的钱就有2000多块。北京当地的同事给他介绍了个能大批量采购肉类,而且据说新鲜便宜的地方,北京新发地。
头一回来新发地的时候,他被这里密密麻麻的肉食森林所震惊,光卖猪肉的就有一栋体育馆那么大的楼。他在不同的楼、不同的档口张望徘徊,惊讶于这里有各式牛膝盖骨、牛脊骨、羊蝎子、鲅鱼,马鲛鱼。每次他会把两大箱沉甸甸的肉放进后备箱,一次采购够吃一个多月。
BBC制片人Dace Myers曾为了拍摄一部关于中国的纪录片来到新发地,他同样也震惊了。“如果有一个地方是北京饮食文化的灵魂,那必须是这里。”他对着镜头兴奋地说道。“想象一下,供给一个城市的所有新鲜食物都放在一个地方,好像一个食品之城。”
事实上,大多数第一次来到新发地的人都会如他一般兴奋。当地人常说,如果北京有两个不夜城,一个是三里屯,那么另一个则是新发地。它算是整个北京城睡得最晚,苏醒得最早的地方。每天早上从山东、甘肃、山西、安徽等地途径数百公里而来的货车挤满了停车场,车上的水果蔬菜将新发地渐渐填满。
位于北京丰台区的新发地,全称叫做“北京丰台新发地农产品中心批发市场”。但“市场”这个称呼似乎不足以形容它的庞大——新发地大概是上百个你去过的普通菜市场的集群,它的面积超过了170个足球场,或者相当于1.6个故宫。
许多人在这里迷失了自己。不同品类在这里都有自己单独的交易区域,有些品类还会有独立的一栋楼,这里像是主角为食物的主题乐园。有些蔬菜太受欢迎了,还会有专门的“街道”,比如南瓜街、洋葱街或者冬瓜街。如果你想要一天内逛完这里,可能性几乎为零。
在这个庞然大物里,2019年交易量为1749万吨,交易额1319亿元人民币,超过了中国所有的批发市场。它供应着北京80%以上的农产品,维系这座城市的运转。
而眼下更多人知道它,是因为6月12日开始在北京爆发的疫情。6月17日下午的新闻发布会上,官方称北京近6日已经累计报告新冠肺炎确诊病例137例,全部病例均与新发地市场有关联。目前新发地已经暂时休市。
在这轮疫情爆发之前,新发地是北京的“菜篮子”,是年轻人的猎奇场,小红书上已经有不少关于新发地的测评;也是一些人维持生计,甚至改变命运的地方,新发地诞生了众多单品类“大王”,譬如辣椒大王,柚子大王,石榴大王、苹果大王等等。
周怡雪住在北京西城。在她的印象里,南四环外的新发地遥远又陌生,有时开车去宜家的时候,会在这儿被大货车堵上一会,估计只有退休的老头老太太会坐一个小时去采购。大概从去年开始,她就在小红书上刷到不少新发地的购物笔记,在滤镜精致的照片里,新发地成了新晋网红,并且号称可以让人实现“水果自由”。
在今年3月疫情好转后,周怡雪和朋友开车来到了新发地,像发现了新大陆,“红颜草莓7斤一箱40块钱,丹东精品盒装的草莓小区楼下29块一盒,这里只卖15。”
除了这些猎奇的年轻人,新发地更多的散户常客是周边居民,或者想来买些便宜蔬菜且不嫌折腾的退休老人。
“他们有时候只买一把,按照批发价我亏本,零售价他们又嫌贵。”一位在新发地售卖菜心的店主曾这样向界面新闻说。她每天都会遇到这样的顾客,有时候也感到苦恼。这些散户大多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前来,拉着一只带有购物袋的小推车,买一箱便宜的樱桃、几种蔬菜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们或许只是来图个热闹。因为个人去新发地零买的价格,不一定比早市或者专业菜店便宜,但新发地去能够给人超市卖场里所没有的感觉。
但有些人却离不开新发地。
王玉新几乎每隔一天就会到新发地批发蔬菜。他在丰台首经贸大学周边经营一家“奇香铁板烧”。王玉新骑着自己的电动车,20分钟就可以赶到花乡桥东南方向4公里的新发地。
他已经熟悉这里的一切,“3-4点钟新发地的蔬菜基本从外地到货,前去批发的包括一些早市经营者和小型社区菜店,到了6点之后还有餐饮类企业、单位食堂等过去拿货,这一直持续到八九点。”他告诉界面新闻。
他穿梭于蔬菜区各个品类的商户档口,找熟悉的批发商拿货,这里的蔬菜按照品类和品种有详细的区位划分,例如宁夏菜心和北京菜心会分属不同的档口,已经在这里进货5年的王玉新已经熟门熟路,他每次采购耗时30分钟就可完成。
这里是他小店利润的保证。因为同品种、同样品质的产品,新发地能比超市、菜市场便宜50%。比如黄心土豆,这是口感更糯适合于做铁板烧的一种土豆,一次他直接从新发地批品质最好的土豆50-60斤,一斤价格在1.2元左右,相比之下,永辉彩食鲜的黄心土豆零售价格是2.9元一斤,是新发地批发价的2.4倍。
王华娟在位于花乡樊家村的一个社区里经营这一家面积不大的菜店,更是依赖新发地。这家菜店在京客隆、首航超市等夹缝中生存了3年,靠的就是可能只有几毛钱的价格差。
每天凌晨2-4点,是王华娟从新发地蔬菜批发市场的采购时间。从这里进货,有时可以让她以低于超市的价格卖出去,从而让小店运转下来。但6月12日晚因为新发地临时关闭,6月13-14日两天该店蔬菜品类几乎断供,仅剩余水果库存,直到6月15日等来了希望——去新发地临时开辟的几个交易区采买。
在北京,有更多像这样的个体户,每天往返于新发地与自己的店铺之间。新发地为他们提供着更为便宜的选择,来降低成本,从而获得能够让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的收入。
而新发地本身,也成为了一些人的淘金之所。
2016年,新发地曾推选出了81个农产品单品经营大王,参考标准是全年的经营规模和经营业绩。换句话说,他们是不同门类的销售冠军。而从这些人的名单中,你会发现不少人的命运被新发地改变了。
“脐橙大王”马国水刚来北京时,身上只有10元钱。他想要赚钱,因为20多岁的他面对上万元的结婚费用束手无策。《商业人物》报道称,马国水的表哥给了30元钱带他入行做水果生意。在四道口起家之后,2005年他来到新发地,十年之后,他成为了这里脐橙品类的销售冠军。
闫学强在大钟寺、岳各庄等地买了10年的黄瓜,听说新发地里的市场更大,他随即转场。闫学强从从山东寿光、济南等地收购黄瓜运到市场批发,然后逐渐成立自己的品牌,黄瓜的销售量也由刚开始的每天2万多斤增长到了10万斤以上,每年销售额达到1.5亿元。他也因此拿下了“黄瓜大王”的称号。
虽然冠以“大王”之名,但却仍然每日起早贪黑。
从各地农场采摘下来的蔬菜,会连夜运到北京新发地,他们通常凌晨4点就要在这里收货。天刚亮,超市、单位食堂还有餐厅的采购就会前来购买当日的菜品,一直忙到中午,他们才稍微有喘息的机会。而这一车车瓜果蔬菜,在运往北京市区不同超市与餐厅的同时,这让以此谋生的外来者,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
新发地一直维持着如此复杂而有序的运作,直到6月12日。
6月12日北京一名确诊新冠肺炎病例的行动轨迹中,出现了“新发地”,随后,越来越多出现的确诊案例都与新发地有关。一时之间,新发地成为了北京疫情爆发的中心,“新发地”这三个字也变得微妙起来。市场暂时被封闭,新发地被列为“高风险区”,所有涉及此地的人暂时无法离开北京。社区街道上门询问是否有到过新发地,人们排着队等待进行核酸检测……
6月17日下午,北京市第123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召开上,北京市疾控中心副主任庞星火称,北京近6日已经累计报告新冠肺炎确诊病例137例,全部病例均与新发地市场有关联。
这个曾经喧嚣不已的地方,突然变得死寂,门口守着警卫,气氛凝重。没有人知道它何时能再度热闹起来,再次成为人们生活里不可替代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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