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德尔马契》是乔治·艾略特书写的一本关于乡下生活的恢弘小说。在BBC的文化调查中，这部小说被世界各地的读者被评选为英国最棒的小说之一。史密斯学院英语语言文学教授米歇尔·戈拉为读者们解读了个中因由：

那么，我将来为大家列举一些原因。首先，我想从书中的一个角色说起——卡德瓦拉德太太（Mrs Cadwallader）。因为她，这本书显得一点儿都不长。卡德瓦拉德太太是一位长舌的夫人，她的名字听起来即庄严又诙谐，她奇怪地融合了谦逊与傲慢的特质，她对书中其他人物的判断总是“恰如其分地”偏东离西。

我珍惜她说的每一句话，有时甚至会怨恨艾略特，怎么就不能多写写她说的话呢。不过，后来我发现，在这部人物纷繁复杂的小说中，每一个角色，不论是尖刻的保守党律师佛兰克·霍里(Frank Hawley)，还是夸夸其谈的拍卖商贝瑟尔·特兰伯尔（Borthrup Trumbull），亦或是忠心不二的女仆唐切（Tantripp），小说中再微小的角色都让人回味再三。

其次，是对米德尔马契乡村公共生活的深厚描述——一座乡村小镇，以及邻近环绕的村庄，蕴含着这个世纪最错综复杂的剧情。

乔治·艾略特笔下，每一个关注到“悄然集中于一点”的人，都会发现其中“缓慢的影响力”，每一个人的行为都预示着他人的轨迹。而这种缓慢的推动，就是这部小说本身，这部小说将四个看似独立的故事融为一体。起初，每一个故事都没有联系，但越是深入下去，这些故事的轨迹开始交集，人们也越来越难区分，眼下在读的是谁的故事。最后，散乱的书页将所有的故事糅合起来，从主题到结构，浑然一体牢不可破。

当然，这可能也没什么了不起，很多伟大的小说都有这样的特点。但《米德尔马契》不至于此。这部小说的作者是乔治·艾略特，旁白的语言和存在感丝毫不亚于英国文学中的其他任何角色。乔治·艾略特的叙述将读者们带入了故事中，显得无比智慧，却也不让读者自觉肤浅。如果你真的度过这部小说，你会对自己有所了解；如果你倾听她的话语，让她的语句渗透到你的内心，你甚至会发现内心深处自己不曾了解、甚至不愿了解的真实。每一页，都在教会我们如何忠于本心。

角色的力量

《米德尔马契》一书中，至少有三个角色的名字已经成为了某种代名词。从主人公多萝西娅•布鲁克（Dorothea Brooke），到年轻的医生德丢·利德盖特（Tertius Lydgate），以及多萝西娅的第一任丈夫爱德华·卡索邦（Edward Casaubon）。这些角色和简·爱与盖茨比一样，在读者脑海中形成了鲜明独特的印象。在许多小说的主题依然聚焦在情情爱爱时，乔治·艾略特已经开始审视婚姻。她书中的主人公们在故事伊始就早早进入了婚姻，然后她向我们展示了主人公们的生活如何一步步变得糟糕起来。我们比较着一段段婚姻和一个个人，最终发现了这样一个令人难安的事实：像银行家尼古拉斯· 布尔斯特罗德（Nicholas Bulstrode）这样的坏蛋，其实会是个好好丈夫。

最重要的比较出现在多萝西娅和利德盖特那位美丽的金发妻子——罗莎蒙德（Rosamond）间。多萝西娅与罗莎蒙德只见过三面，但整个小说却是围绕着她们而展开的，故事的高潮也来自于多萝西娅对她这位对手的无比慷慨的行为。

几百页前，艾略特在某一章的开头这样写道：“多萝西娅回到洛伊克后，过了几个星期，一天早晨……但是为什么老是讲多萝西娅呢?难道在这件婚姻中，只有她的观点值得一谈吗?……”对小说家而言，说出这样的话简直轻而易举，但对我们而言，当我们发现自己已经卷入了生活的无限艰难困苦中时，说出这样的话又谈何容易？

“那一幕中除了她再无别人了吗？这件事情只关乎她一人吗？”多萝西娅必须学会像艾略特那样提问（我们都应当向她学习）——每个人都会有一个“自我中心”，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该如何充分地考虑他人的差异性。这是《米德尔马契》为我们上的最重要的一课，不仅通过一个个情节展示出来，而是将读者带入各个角色的内心，通过角色心理活动的描写和内心语言向读者们展示这一切。

评论家们把这种方法称作为“自由间接话语”，对大多数作家而言，这纯粹是个文学技巧的问题。但艾略特是个例外，与她而言，这是关乎道德的命题。

“谄媚的假象”

《米德尔马契》最精彩的部分有些像使用指南，这部小说本身就会告诉你，该如何去阅读这本书。最出彩的章节在于第27章开头的穿衣镜的隐喻。艾略特意在表明，我们的世界根本不存在什么内在的秩序。相反，这种根本不存在的秩序建立起了一种“讨喜的幻象“；它依托于立场存在——就像照到镜子上的光线——而每个人对于这个世界的感知都不可避免会泄露出某些东西。因而，我们永远无法完整地捕捉到所有事实的总和。而关于文学现实主义的梦想，也是这部小说依托的梦想，最终都无法实现。艾略特与她的先驱者们一样，保持着强烈的自我意识。艾略特是最典型的维多利亚时代的作家，她在这方面的特质甚至远甚于她的前辈们——她永远质疑她为之工作的媒介。

”这是肃穆的地球上一座肃穆的房子，

在它混和的气氛中，我们的一切强制义务

汇合，得到承认，并披上了命运之衣”

——菲利普·拉金在他的诗作《去教堂（Church-Going）》中写道。

人们常说，最伟大的小说是现代社会的教堂。艾略特的这部小说尝试通过世俗年代，去定义、包含人类生活的所有冲动。没有哪处的屋舍会比米德尔马契更宏伟，而其形式中又包含着对于这座建筑本身最深刻的怀疑，这些怀疑却又构成了这座建筑中无数的构造。或者说，《米德尔马契》是一座透雕的尖塔，它的框架中贯穿着无数小孔和穿洞，似是专为了对抗狂风的袭击而建造的那般。而如今，这座建筑依旧巍然屹立，不见颓势。

 

翻译：周依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