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幕很复古的场景：8个人聚在一间屋子里，7个男人，1个女人，各怀鬼胎、互不信任，每个人都多嘴又粗俗，都有暴力倾向，这些不省事的主儿凑到一块儿，结局只能是鱼死网破，上演一出血浆四溅的撕逼大战。

这一幕不禁让人联想起昆汀1992年的处女导演作品《落水狗》，90年代独立电影的典范，时光荏苒，至今也有二十几年了。昆汀最新导演作品《八恶人》，延续了《落水狗》的一贯昆式暴力美学，只不过将曾经四壁白墙的仓库与拎不清的珠宝大盗们换成了现在被鹅毛大雪围困的马车驿站——米妮的杂货铺。本片布景丰富精巧，处处烘托出疑神疑鬼的气氛，将全片带入昆式经典高潮——满屏的血肉横飞。

库尔特·拉塞尔与塞缪尔·杰克逊在电影《八恶人》中。图片来源: Allstar

《落水狗》中以颜色为代号、西装革履、年轻干练的珠宝大盗，被《八恶人》中头发斑白的经典西部人物形象取代。昆汀将本片的角色设计为：为领赏而追捕逃犯的人（塞缪尔·杰克逊饰），逃犯（詹妮弗·杰森·李饰），绞刑吏（库尔特·拉塞尔饰），县治安官（沃特·戈金斯饰），小贩（蒂姆·罗斯饰），牛仔（迈克尔·马德森饰），南部邦联将军（布鲁斯·邓恩饰）。他们披着厚重的毛皮外套、戴着保暖的帽子，蓄着令人难忘的胡子，年纪约40-60岁。相较之下，《落水狗》是一部体现了年轻导演朝气与活力的片子，全片干净利落，只有99分钟。而《八恶人》则是阅历丰富之人的荟萃，算上序幕与中场休息时间，全片长达3小时2分钟。

52岁的昆汀·塔伦蒂诺，曾经的影坛神话，一度为电影圈带来了革命性的改变。然而，如今昆汀已步入中年，他的作品也覆上了一层岁月的痕迹。

这位电影鬼才落后于时代了吗？“并没有，他只是更成熟了。”蒂姆·罗斯评价道。罗斯与昆汀合作了《落水狗》、1994年的《低俗小说》，本片是他们第三次搭档，可谓最了解昆汀的演员。20多年过去了，“昆汀的电影天赋依然令人惊艳，”罗斯赞美道。

 “在1992年之前，昆汀已经在他自己的脑海中当了很久的导演了。《八恶人》与《落水狗》拍摄的背景完全不同：前者汇集了一帮无比勤奋、异常专注、连手机都不带进片场的工作人员。但片场依旧热闹得如同马戏团：播放着音乐，充满着游戏和笑声，叙述着故事。昆汀最大的变化就是，他的电影知识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加丰富了。在拍摄《落水狗》时，资金匮乏，导致昆汀只能制作一个布景。而现在，他资金充裕，有足够的预算来好好呈现脑中的故事。随着他制片技巧的日益成熟，他的手下也变得越来越文艺。本片比《低俗小说》更像一部小说，尽管后者本身的叙事结构已然十分小说化。昆汀的剧本也变得更加晦涩艰深，故事层次更加丰富，这是一个有趣的转变。”

蒂姆·罗斯在电影《八恶人》中。图片来源：Andrew Cooper

罗斯强调，《八恶人》与《落水狗》结构上的相似性并不是巧合。“昆汀故意这样设计，这是对90年代的致意——我们发迹于那个独立电影的时代，詹妮弗也是从彼时开始走红的。经历了20多年的影坛沉浮，是时候回顾一下最初的自己，绕一个回到原点的圈。”

过去的回忆对昆汀来说意义重大，不仅在于那些令他心驰神往的怀旧物品、题材、电影，还在于他与过去同事们合作的难忘经历。昆汀对我们这代人而言，是一个影响深远的存在。在《落水狗》中，他选择与有犯罪前科的作者Edward Bunker和情绪不稳且愤世嫉俗的盗贼Laurence Tierney合作，昆汀看中的是他们身上易引起共鸣的特质与波折的人生故事。彼时的他们手头拮据。至于库尔特·拉塞尔，他的银屏经历则充满掌声与鲜花。昆汀在本片中集经典西部电视剧之大成——《灌木丛》（The High Chaparral）、《大淘金》（Bonanza）、《弗吉尼亚人》（The Virginian）、《荒野大镖客》（Gunsmoke）——这些剧集伴着童年的昆汀长大（他名字的灵感就来源于伯特·雷诺兹在《荒野大镖客》中扮演的角色——昆特·艾斯伯）。

童星拉塞尔在前述许多剧集中客串过，他的经历也启发了《八恶人》的创作（这些剧集往往每季都会有一两集讲述人质，故事往往发生在一个小房间内）。鉴于小拉塞尔与迪斯尼签的10年契约，他成为了约翰·卡朋特时代自我讽刺作品的主角，参演了《怪形》（此片充满了疑神疑鬼的气氛，包含了开拓性的暴力元素，是《八恶人》的灵感缪斯）与《纽约大逃亡》。小拉塞尔初登银幕是在1977年猫王主演的《猎艳情歌》中，而这也是猫王最后一部电视作品，小拉塞尔在此片中扮演的正是猫王，且演技精湛（别忘了，昆汀也在《黄金女郎》中扮演过猫王）。以上种种都促使昆汀创作出《八恶人》。

库尔特·拉塞尔 图片来源：Andrew Cooper

拉塞尔此番是第二次与昆汀合作（第一次是在2007年的《金刚不坏》扮演Mike McKay，该角色与《纽约大逃亡》中的“蛇王”Plissken有异曲同工之妙），拉塞尔表示“昆汀正值其创作黄金时期。这种感觉就像与奥逊·威尔斯一起在水星剧院，下一刻又和他一同前往好莱坞拍摄《公民凯恩》。当年是威尔斯的时代。现在是昆汀的时代。”

拉塞尔并不是很在意自己过去的经历，然而昆汀却十分感兴趣。拉塞尔将自己的表演史形容为老硬汉大杂烩。“《八恶人》让我联想起了布罗德里克·克劳福德、杰森·罗巴兹、《妖魔大闹唐人街》中的杰克·伯格曼、约翰·韦恩：当你掌握与那个年代的正确对话方式时，你就能重回那段时光。昆汀实际上并不是对我感兴趣，而是对那个年代的各种事物都充满热忱。他把所有的西部元素集中到这部电影中，把我拉到那个场景里，这一切都是昆汀自己的主意。”

拉塞尔、罗斯与戈金斯都认为，步入中年的昆汀愈加充实、有能力。三位都表示，《八恶人》散发着特殊的魅力，如果观众真正读懂了影片中的每一个故事，那么就会发现，这些叙说着过去年代的镜头其实意涵深远。而吸引三位参演本片的，也正是剧本那考究的遣词造句。

沃特·戈金斯在电影《八恶人》中。图片来源：Allstar

戈金斯20年前在《来自天上的声音》中扮演的纯真小男孩令昆汀印象深刻，他在《火线警探》中的表演进一步巩固了在影坛的地位，在该片中饰演的Boyd Crowder对他赢得本片角色也功不可没。“在埃尔莫·伦纳德的剧本中，我那健谈、有智慧、独特的角色与他很像，这正是吸引昆汀的地方。Boyd Crowder的个性很符合昆汀脑海中对《八恶人》的构想，他的幽默感、他的语言风格、他的谈吐口吻都与昆汀的想法不谋而合。假如你已经尽了８成的力去诠释这一角色，昆汀仍有办法通过剩下的２成，把你塑造为一个昆汀式的角色，掩盖掉你原本的个人风格。”

罗斯相信，昆汀邀他参演此片，绝非被他在１９８０年代《英国制造》、《打击惊魂》中扮演的神经兮兮的疯子所打动，而是被他在罗伯特·奥特曼的作品《梵高与提奥》、汤姆·斯托帕德的作品《罗森·格兰兹与吉尔·登斯顿之死》中的表演所吸引。罗斯对角色的语言特点把握得十分精准，“昆汀正是看上了我这点，”罗斯说道。“昆汀热爱语言的魅力，更出人意料的是，他引述罗森·格兰兹的台词竟然比我还流利！”

拉塞尔也十分钟情于昆汀富有诗意的语言。“昆汀正在展示他的文学功底。你再也听不到自作聪明的幼稚对话。他的语言韵律堪称完美。这些台词能让观众身临其境，从昆汀的角度理解剧情，富有感染力的台词给人带来的语言冲击力是难以言喻的。这使得观众很容易产生代入感，这正是昆汀的高明之处：利用具有代入感的台词为剧情铺陈。昆汀善于在角色对话中埋入伏笔，语言的深度、理解的方式，每一环都经过精心设计。你可以尝试着解读它，你会发现许多线索，而这些线索都对剧情的发展有很多种解释可能。这正是观影的乐趣之一。”

昆汀·塔伦蒂诺与《八恶人》演员们在伦敦首映式上。　图片来源：Dave J Hogan/Getty

罗斯补充道：“你必须得体会昆汀的语言，结合电影配乐、笑点、政治意涵一起理解。有些人就是难以体会，这可以理解。一个很著名的例子是，当年威尔·史密斯拒绝参演《被解救的姜戈》，他无法体会昆汀的世界。而杰米·福克斯努力走进昆汀的世界，并且大获成功。”

“与其说昆汀变成熟了，不如说他变得更智慧了，”拉塞尔最后总结道。“他有更多的资源来制作一部电影。他不需要看人脸色。他也不需要超越自我，他知道自己在为影迷们打造专属于昆汀的世界。比起２００７年的《金刚不坏》，昆汀更上了一层楼，剧情更紧凑，也更有趣。确实非常有趣，他在与观众交流方面更加进步。要知道，他也经历了更多人生百态。”

 

 

翻译：吴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