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冗长的动作片和荤段子满天飞的喜剧充斥荧屏,好莱坞式历史爱情故事已然落伍了。曾几何时,爱情史诗片是影迷的首选。1939年的《乱世佳人》为此类电影树立了标杆,横贯多个重要历史时期的爱情片几十年来经久不衰。直到60年代中期,好莱坞不景气的那段光景,爱情史诗片仍然是票房救星。
一个很好的例子便是1965年的《日瓦戈医生》,影史上票房最高的10部片子之一。观众们纷纷涌进电影院,欣赏这段发生在俄国革命时期的凄美爱情故事。尽管当时的影评家们以犀利著称,但他们对这部电影也难得地给予了溢美之词。直到今天,虽然影迷们口味不尽相同,但若说《日瓦戈医生》是爱情史诗片中的经典之作,这点是没有争议的。
这部关于俄国革命的电影拍摄于冷战时期,虽然制作精良,但两位主演名不见经传,为何还能使其成为票房黑马?且评价一边倒地不吝美言,令人百看不厌?正值此片50周年纪念日之际,跟着我们深入《日瓦戈医生》的幕后一探究竟吧。
小说《日瓦戈医生》
在被翻拍成电影之前,《日瓦戈医生》是一部小说,这部小说本身的命运也充满传奇。
本书作者,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出生在1890年莫斯科的一个文艺家庭。他的父亲是一名插画家,为世交Leo Tolstoy的作品创作插画。帕斯捷尔纳克则成为了一名诗人,1917年第一部诗集出版后,他的名字在苏联曾一度妇孺皆知。他的文字从不向当权者献媚,然而,到了1930年代,他的诗歌不但遭到苏联政府的公开诋毁,甚至被全面封杀。
苏联政府对帕斯捷尔纳克文章的态度相当冷漠。然而帕斯捷尔纳克笔耕不辍,并未因审查制度而退缩,渴望写出一部如偶像Tolstoy的作品般恢宏的巨制。二战后,他动笔创作《日瓦戈医生》,直到1956年才全部完成。现实生活中,帕斯捷尔纳克与妻子、情人的三角恋启发了他,这段错综复杂的感情被他搬进了小说里,成为故事的主轴。帕斯捷尔纳克视此书为一部爱情小说,然而当他试图向苏联出版商推销时,却遭到了拒绝,由于书中涉及对俄国革命失败的委婉批判,导致其被贴上“反苏联”的标签。
出于对自己作品的热爱,帕斯捷尔纳克冒着极大的风险,同意书商将此书偷带出苏联,在意大利出版。据称,当他将手稿交出去时表示:“我这是在做死。”苏联当局想方设法封杀这本书,然而1957年,它还是在欧洲出版了,并且销量十分火爆。1958年,它被翻译成英语及十几种其他语言,帕斯捷尔纳克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此时,美国中情局出来为事件添油加醋。2015年出版的《当书籍成为武器:“日瓦戈”事件始末》一书中,作者Peter Finn与Petra Couvée详细为读者揭露了此事。美国中情局秘密布局,力图败坏苏联名声、动摇苏联政权。在中情局看来,为苏联的“叛徒”颁座文坛至高殊荣,是对苏联政府的极大讽刺,使其在全世界面前陷入难堪。于是,中情局私下施压,使得帕斯捷尔纳克成为诺贝尔奖得主。同时,中情局悄悄将《日瓦戈医生》出了俄文版,偷运进苏联,在苏联地下书市造成了巨大轰动。
尽管帕斯捷尔纳克被迫表示拒领诺贝尔奖,苏联政府仍然无法原谅他,持续对他进行诽谤,一度要将他驱逐出境。这些负面压力对他的身心造成了伤害,1960年,帕斯捷尔纳克去世。
大卫·里恩导演
作者已逝,作品永存。作为1950年代末期最著名的小说之一,好莱坞将其极具戏剧张力的剧情与感情丰富的角色拍成电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面对这部洋洋洒洒的历史浪漫之作,最理想的导演人选莫过于英国导演大卫·里恩。
里恩最善于创作史诗般的电影——横跨多个历史时期的故事脉络、故事发生地点常为外国、描述某个重要历史时刻或人物。他的史诗电影代表作有1962年《阿拉伯的劳伦斯》,讲述了有“阿拉伯通”之称的陆军情报军官劳伦斯的故事;还有1957年《桂河大桥》,讲述了二战战俘被日本人强迫修建大桥的故事。这2部名利双收的巨制都获得了当年的奥斯卡奖最佳影片。
1959年,拍摄完《阿拉伯的劳伦斯》后,里恩阅读了《日瓦戈医生》。当制片人卡洛·庞蒂建议他接下这部电影时,里恩十分欣喜。庞蒂原本想让妻子Sophia Loren扮演日瓦戈的挚爱——女主角拉拉,但里恩认为不合适。事实上,1963年开机后,里恩在许多方面都没有按照原计划进行。(虽然里恩淘汰了庞蒂的妻子,但金主米高梅电影公司允许里恩全权负责选角。庞蒂并未因此而怀恨在心。)
本片的男女主角曾考虑了许多人选,彼德·奥图、保罗·纽曼曾是日瓦戈的候选人,简·方达、伊薇特·米米亚克斯曾是拉拉的候选人。然而里恩的目光最终被年轻的英国女演员朱莉·克里斯蒂吸引,她在第一部主演的激进现实主义电影《说谎者比利》中的出色表现使她得到了这个角色(该片男主角为汤姆·康特奈,他也在《日瓦戈医生》有一定的戏份)。克里斯蒂端庄而美丽的外貌与散发的智慧,使她成为里恩心目中的不二人选。至于日瓦戈的人选,则更出人意料,里恩选择了在《阿拉伯的劳伦斯》中扮演配角但演技出色的奥玛·沙里夫。虽然沙里夫是一名极富天分的演员,但要把他和俄国医生与诗人联系起来,还是有点差距。沙里夫原以为自己最多得到一个小角色,没想到里恩竟然让他挑大梁,令他又惊又喜。
除了沙里夫,里恩还召集了《阿拉伯的劳伦斯》团队中的许多成员,包括编剧Robert Bolt、艺术指导John Box、摄影指导尼古拉斯·罗伊格与Freddie Young。罗伊格不久后也成为了一位著名导演,代表作有《小姐弟荒原历险》、《威尼斯疑魂》,但他在本片中与里恩意见相左(根据里恩的审美方式,战争场面应处理得温暖而壮美,爱情场面则应处理得阴郁而冷酷,罗伊格的想法则与他完全相反)。里恩是出了名的拖片大王,他的前2部电影都延长了拍摄周期,为了拍出理想的效果,他常常延期。无论如何,1965年是日瓦戈之年。
对于大卫·里恩这种爱拍实景的导演而言,《日瓦戈医生》给他出的第一道难题就是,无法在故事发生的原场地进行拍摄。直到1964年,苏联当局对帕斯捷尔纳克和《日瓦戈医生》的敌意都还未消除,因此,想要在苏联拍摄几乎不可能(里恩曾被邀请去莫斯科讨论拍摄事宜,但他怀疑这次会面纯粹是为了打消他的拍摄念头,所以并未赴约)。里恩满世界找适合拍摄本片之处,他需要拥有广阔的空地、拥挤的人潮、能够弄到马匹和旧式蒸汽火车的地方,John Box向他推荐了西班牙。1964年12月,本片在西班牙开机,一直拍摄到1965年。为了在西班牙的盛夏制造出雪景,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把当地采石场的白色大理石碾成粉末,洒在白色塑料铺成的地面上)。事实证明,西班牙北部确实是拍摄此片的绝佳地点,既合适、又不贵。
然而里恩团队在马德里郊外搭建的场景则十分昂贵:他们花了18个月来重现两个原尺寸的1922年的莫斯科街道。与其他类似场景不同,本片的莫斯科街道并不是虚有其表的木头。为了拍摄本片,里恩团队真的造出了当时的屋子,内部装修一应俱全。里恩对历史还原度有着很高的要求,这也是他的一贯风格。他甚至过分关注一些根本不会出现在镜头中的细节,例如,他坚持让服装设计师为每一位演员设计出当时俄国人穿的内衣。
里恩的工作人员和演员们对他的完美主义颇有怨言。作为一名个人风格十分强烈的导演,里恩事无巨细地掌控着片场的一切,每一个小细节都坚持亲自把关,直到手下做到让他满意。里恩把演员当工具的作风早已众所周知,演员们对他来说,只不过是用来完成他脑中场景的机器而已。私下里,他刻意与众人保持疏远,这样他才不会被影响,导致拍摄时无法充分发挥想象力。对于选择罗德·斯泰格尔出演拉拉的贵族情人科马罗夫斯基,里恩感到十分后悔,因为斯泰格尔对他的过度干预显得不耐烦,并坚持将自己的“方法派”演技带入表演中。《日瓦戈医生》的大部分演员回忆起与里恩的合作,都表示不甚愉快,尽管很多人承认,最终的成果让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当时,尽管里恩与人沟通的方式看上去谦逊有礼,但大多数人视他为独裁者。
《日瓦戈医生》的拍摄进度尽管缓慢,但仍在有条不紊地进展中,所有演员及工作人员都明白,他们在共同创作一部恢宏巨制,尽管他们对大卫·里恩的严苛作风不甚苟同。在西班牙的拍摄结束后,他们转移到芬兰和加拿大拍摄有真正雪景的冬季画面。(芬兰的拍摄地距俄罗斯边境仅10英里,这已经是本片最接近原著精神故乡的地点了)全片于1965年10月拍摄完毕,随后,里恩以及他的团队转战剪辑室。本片首映式预定于1965年底,因此,他们只有8周时间完成整部电影的剪辑。剪辑的最终成品接近3个半小时。发生于恢宏背景下的恢宏主题,难免需要较长的时间来完整呈现。
物超所值
《日瓦戈医生》的拍摄耗费了大量金钱,在1965年,它是史上最贵的电影之一,据推测,它的成本约在1100万至1500万美元之间。众多的场景、大量的群众演员、战争戏以及一些特殊的布景(例如利用冰冻的蜂蜡制造出“冰宫”的内景)使得本片开销惊人。出于对里恩和对剧情吸引力的信赖,制片人相信本片定能大卖。本片果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
1965年12月22日,《日瓦戈医生》正式上映,迅速霸占1966年票房榜单。本片的大热捧红了朱莉·克里斯蒂与奥玛·沙里夫,日瓦戈式时装成为时尚杂志与百货公司的新宠,片中由莫里斯·贾尔创作的爱情主题曲《拉拉之歌》传遍大街小巷(许多歌手将它重新填词,并改名为《情归何处》,成为当时的大热单曲)。最终,本片在美国收获了1.12亿美元的超高票房,在海外则横扫超过2亿美元。
人们对本片的热情并未影响影评家的毒舌。一些人评论道,克里斯蒂与沙里夫的合作缺乏化学反应;另一些人则认为,本片的爱情故事十分动人,然而本质上只是一部加了过多历史元素的肥皂剧。大部分影评家表示,本片的视觉效果十分精彩,但对人物性格的把握、对历史事件的演绎皆不尽如人意。大卫·里恩并未沉浸在喜人的票房收入中,而是将负面批评谨记在心,并声明今后不再导演任何电影。他几乎践行了这一承诺,此后的20年,他只导演了两部故事片。
永恒的爱情故事
《日瓦戈医生》荣获1966年奥斯卡五项大奖。虽然里恩出品的史诗片是奥斯卡常客,但除了编剧Robert Bolt摘得的最佳改编剧本,《日瓦戈医生》所获的其他奖项都是些技术类殊荣(最佳艺术指导、最佳服装设计等)。在较为平民化的金球奖上,《日瓦戈医生》几乎包揽了所有重要奖项: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剧情类)、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配乐。只有朱莉·克里斯蒂无缘最佳女主角。或许,除了闷闷不乐的大卫·里恩之外,《日瓦戈医生》所有台前幕后的班底都凭借此片开启了他们辉煌的电影生涯,特别是克里斯蒂与沙里夫。
对于影迷而言,本片是永远的经典,80、90年代期间,影评家对《日瓦戈医生》的褒扬逐渐增加。原因之一可能在于,很少有类似的电影能超越它了。在某种意义上,《日瓦戈医生》是爱情史诗片的最后盛事。虽然此后仍有类似风格的影片问世,如沃伦·比蒂的《烽火赤焰万里情》、安东尼·明格拉的《英国病人》,大众对此类影片的兴致匮乏在1980年迈克尔·西米诺的《天堂之门》上一览无遗,这是一个著名的票房悲剧,投资百万美元,却惨淡收场。对于大荧幕来说,爱情史诗片的时代已经结束,而小荧屏上的优雅剧集如《唐顿庄园》,似乎更符合现代观众的胃口。正如《日瓦戈医生》中由汤姆·康特奈扮演的帕沙所说:“个人的故事在俄罗斯已经无人问津了。历史抛弃了它。”同样,爱情史诗片在美国已然无人问津,被历史抛弃。
《日瓦戈医生》之热并未消退。1988年,原著在俄罗斯首次正式出版,1994年,影片终于在俄罗斯上映。DVD市场的兴起使得本片供不应求、数次改版,市场上最新的是45周年纪念版。2015年,《日瓦戈医生》被改编成音乐剧搬上百老汇舞台,不幸的是,5月份该剧停止表演,因为观众不足50人(此版本《日瓦戈医生》也没能逃过剧评家的毒舌)。而电影版本却仍有一定号召力,诱惑观众纷纷掏腰包。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是曾经的俄国场景,抑或是曾经年轻迷人、风华正茂的演员们(奥玛·沙里夫7月份刚刚过世),还是在悲剧环境下那段令人动容的凄美爱情,总之,《日瓦戈医生》仍有影迷们津津乐道之处。随着时代的发展,爱情史诗片终将淹没在历史中,然而,这段爱情故事却将一代代永久流传下去。
翻译:吴越
来源:biography
原标题:History Hasn't Killed It: The Story Behind 'Doctor Zhivago'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