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21世纪经济报道 王峰

“名师在线，免费答题”，最近一段时间，一款名为“题拍拍”的在线教育产品广告出现在北京等地的公交车站、电梯里。

这是一款面向中小学生的拍照搜题工具，却在大学生群体中引起了一阵躁动，原因是题拍拍主打的“14分钟真人解析答题”功能，意味着产品背后需要大量的兼职大学生作为答主。

拍照搜题产品最早出现于2013年，是一款应用人工智能技术的工具类产品，学生用手机APP对题目拍照，APP识别后自动匹配题库中的题目，并给出答案和解析过程。

正像有的报道所说，一些产品随后推出了“在线答题”功能，用老师回答题库没有答案的题目，但等待时长往往在2天以上，而且只对付费VIP用户开放。

题拍拍让真人答题的等待时间缩短到14分钟以内，并且免费。一时间，数以万计的在校大学生纷纷应聘题拍拍答主，根据题目的科目和难度领取每道题1-10元的报酬。

然而，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实测发现，即便是北大学霸，也会给出错误解析，错误答案在拍照搜题APP中大量存在，数学之外科目的开放性题目的解答质量也令人堪忧。

这款宣称永久免费的产品正在掀起营销大潮，背后的运营方是教育巨头好未来，直接对标的产品是另一个在线教育头部机构作业帮。好未来愿以高额成本推出题拍拍，背后的商业目的到底是什么？

错误答案频频出现

今年2月，艾瑞咨询在一份AI+教育的报告中指出，“拍照搜题的战争已经结束”，原因是前两家公司的市场份额已经超过80%。

话音刚落，好未来就在3月推出了自己的拍照搜题产品。这款产品最初名为海边搜题，内容与头部产品作业帮、小猿搜题严重同质化，两个月后，海边搜题更名为晓搜题，增加了真人实时答疑入口，声称1小时内即时回复解析。

今年8月，这款产品再次更名为题拍拍，并开始大规模营销推广，同时将真人解析的回复时间先后缩短至28分钟、14分钟。

真人解析成为题拍拍撕开这个已经定型的市场的口子。此前，艾瑞咨询报告称，各类拍照搜题产品都大同小异，能够构建起竞争壁垒的部分是需要依靠强大的人力和组织力生产的题库。

但题库不可能穷尽所有题目，有报道称，一般来说，会有20%-30%的题目无法通过拍搜产品直接搜索到原题。在能够搜索到的题目中，拥有完整解析过程和准确答案的也只占六成左右。

11月，独家签约100名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在校生作为答题官，让题拍拍赚足了眼球。实际上，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实测发现，清华、北大学生答疑更多是产品的营销噱头，在实际解析中出现的比例较低。

即使是清华、北大学生真人解析的答案，其准确率表现也并非完美。在一个内部群里，一名认证为北京大学的题拍拍答主的答案被指出是错误答案，但这个答案至今还出现在题拍拍平台。

此外，记者搜索一道初中政治的开放性材料题后，一名“题拍拍认证老师”回复了一段只有约两百字的答案，答案中语句不顺，并存在明显的逻辑错误。

即使是拍照搜题应用最成熟的数学学科，真人解析也未能解决错误答案问题。几年前，作业帮、小猿搜题、学霸君等拍照搜题产品竞争正酣之际，浙江绍兴新昌县七星中学教师甄亚芳发现，“从批改作业情况来看，几个学生使用了搜题软件，出现了与网上错漏相同的解答”。

甄亚芳把这道题在拍照搜题软件中的错误答案和正确解析写成文章，发表在了2017年1月的《中学数学（初中版）》杂志上。时至今日，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12月9日使用题拍拍和作业帮搜索该题，仍显示大量当时的错误答案。

用题拍拍搜索该题后，出现5个相同的题目和答案，其中4个为错误答案，1个为正确答案。

（题拍拍自动提供的4个错误答案之一）

（题拍拍自动提供的答案中的正确答案）

记者选择“求助老师”，结果几分钟后，系统却拒绝了真人解析的请求，并返回消息称“题目的答案和解析是完整的，请返回查看哦”。

（向题拍拍“求助老师”后得到的系统回复）

记者用作业帮搜索该题后，同样出现5道题目，其中4道与该题目相同，1道是该题目的改编题。在4道相同题目的答案中，还包括两道真人上传的书面解题照片，遗憾的是，这4道答案全部为错误答案。

（作业帮自动提供的错误答案之一）

记者同样选择作业帮免费问老师的“一键求助”功能，被提示“您的题目是正确的”，记者选择“仍提问”，几分钟后，系统也拒绝了真人解析的请求，并回复“本题已有正确答案”。

（作业帮“一键求助”后得到的系统回复）

甄亚芳在文章中写道，各大题库平台、搜题软件泛滥，然而这些免费的解答往往也存在不同的问题，有些甚至是错漏解答，如果学生不加鉴别而直接“复制”，或习惯于遇到困难就上网找答案，则对数学学习无甚益处。

实际上，拍照搜题软件从诞生之日起就饱受争议。《人民日报》2015年10月9日发表的一篇评论认为，技术工具往往是一把双刃剑，方便“求知”的同时，也增加了“求懒”的系数。尤其是一些自控力不太强的学生，容易将搜题软件简单异化为应付作业的“帮凶”。

一名中学英语老师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她不支持也不允许自己的学生使用搜题软件写作业。

“因为大部分学生就只看结果，不注意过程。我们鼓励孩子们多问老师，多和同学们讨论。作业留白，也能让老师知道孩子关于本课内容还有哪些不懂的地方。”她说。

大学生兼职“薅羊毛”

题拍拍尚未在中小学生中引起广泛的反响——在APP STORE的教育类排行榜中位于第33位，远远落后于作业帮、小猿搜题和百度文库——却在大学生群体中引起了一阵躁动。

据报道，一位内部人士表示，好未来启动这个项目时下了很大的决心，目标是为全国所有中小学生提供免费答题的服务。“要求软件必须保持超配的状态，不允许出现提问的用户挤爆供应链的情况。”

这意味着，题拍拍需要招募大量答主在后台“待命”，而最主要的来源是兼职大学生。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了解到，从今年7月开始，题拍拍就从大学生兼职渠道开始大量招募，并在11月达到高潮。据介绍，仅小学数学目前就已招募了超过5000人。

“大学生只需配备IPAD和手写笔套装，经过考核和培训后上岗，相应的报酬是，基础题为1元/题，中等及以上难度的题目则为3-10元/题。如果选择做基础题答主，还可以由公司免费邮寄设备。”在题拍拍兼职的答主郭猛（化名）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

“在答主的后台界面，系统会自动显示每道题的金额，招募时的说法是只要坚持下来，每个月可以收入2000-5000元。”郭猛说。

答主的学历被要求在一本以上，有教师资格证的可以放宽到二本。应聘时还需填写所应聘科目的高考成绩。但12月4日之后，由于答主解析的正确率比较低，数学以外的科目都被限定只招募985高校的学生。

“其实小学的基础数学题特别简单，数量也最多，答题时的感觉有点像‘薅羊毛’，很多题明显是小学生在玩APP，有时候一模一样的两道题会连续出现，这时候抢到就赚了。我每天课间或睡前做一会儿，可以把当天的外卖钱赚出来。”郭猛说。

答主被录用前都需要经过考核，但考核在线上进行，答主在限定时间内要做完几道所报名学科学段的题目。“这些题目往往提前在招募群里公布，即使没公布，考核时也可以用搜题软件查找答案”，郭猛说，但应聘的答主没法滥竽充数，如果上岗后提供的解析出现错误4次以上，会被取消资格。

进入12月，大规模招募进入尾声，由于招募了大量答主，并且平台上的提问流量不均，郭猛有时会感到“抢不到题”，“有答主在QQ群里介绍使用‘连点器’软件抢题，安装后可以一次性划入多道题，不需要一道一道去点”。

由于“题少人多”，负责招聘的中介也会介绍大学生去题拍拍的竞争对手那里兼职。事实上，这些中介大多数是热衷于为别人介绍兼职的在校大学生，他们同时受托于题拍拍与作业帮。答主们应聘时会标注介绍人是谁，中介就可以获得答主薪酬10%的提成。

由于题拍拍的出现，作业帮答主的薪酬也水涨船高，这款APP此前就已提供VIP服务，用户按月付费，可以获得真人解析服务。此前，作业帮的基础题的薪酬只有约0.5元/题。

产品模式与痛点

拍照搜题市场沉寂已久，好未来为何此时高调推出题拍拍？

据报道，题拍拍负责人介绍这款产品将永久免费，这意味着题拍拍将承担高额成本却没有收入。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了解到，题拍拍答主可随时将收入提现，但题拍拍整体每天提现限额30万元，这意味着，仅仅答主薪酬成本每月最高可达近亿元。

知情人士告诉记者，题拍拍是好未来创始人张邦鑫亲自抓的项目，好未来17年来积累的全部资源都向它开放，而推出题拍拍的直接目的，就是为了阻击作业帮。

作业帮是靠拍照搜题起家的头部在线教育公司，其官方公布的数据显示，作业帮APP日活用户已突破5000万，月活用户突破1.7亿，拍照搜题市场的占有率超过75%。

更重要的是，作业帮打通了一条从作业工具引流，到教学内容增值，再到课程服务变现的商业链条，作业帮APP中提供付费VIP真人解析服务，并开通了作业帮直播课入口，通过巨大的免费工具流量池为直播大班课导流。

其官方数据显示，在作业帮今年暑期正价班新增171万人次中，超过67%来自私域流量，这使得作业帮的综合获客成本不到行业平均值的一半。

在线教育的营销大战使得在线教育机构购买外部流量的费用水涨船高，几乎每家都在探索开发私域流量的可能性。网易有道CEO周枫近日介绍，第三季度在线课程销售额里有22%来自于自有流量，这个占比同比增长了187%。

题拍拍上线后，也已经在二级页面接入了学而思网校的特价促销课入口。

“但好未来推出题拍拍主要并不是为了给学而思网校导流，而更多是为了防御，拍照搜题的主要用户群体是小学生，这是学而思培优和网校的大本营，好未来不能容忍作业帮这样一个超级APP存在。”上述知情人士说。

题拍拍上线后，作业帮随即采取了对策，不仅推出了“免费问”功能，并将真人解析回复时间缩短至18分钟。

从产品体验来说，两个产品各有特色。题拍拍的用户界面十分简洁，而作业帮则会不断给用户推送作业帮直播课的导流链条；但从工具类产品的用户黏性来说，作业帮已形成了浓厚的用户交流、互评作业的生态，平台色彩强烈，而题拍拍更多是一款纯粹的工具。

好未来推出题拍拍的更深层的原因在于，2020年在线教育行业确实在迅速成熟，这不仅体现在各机构的营收和融资额大幅增长，更体现在不同形态的产品纷纷涌现，AI课、小班课、硬件等产品几乎呈现百花齐放的姿态。

这意味着，只要是服务品质优质，且能解决用户痛点的产品，即使目前尚未出现盈利模式，也有可能存活下来。

真人解析确实存在着较大的用户需求，能够覆盖一定的场景。《北京日报》12月9日一篇文章写道，题拍拍认为，“解题”只是给出答案，是与机器的交互，用户感受不到爱和温度；而“答题”是教会孩子知识，是老师的责任和陪伴，是对于学习过程的悉心指导。答题官不仅会给出正确的答案，还会给出答题步骤并辅之以清晰的语音解析，能够帮助学生轻松学会，爱上学习。

这是一种理想的产品形态，现实中则任重而道远。记者实测发现，用户提交真人解析的题目大多数已收录在题库中，这导致兼职答主“薅羊毛”的同时，又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目前，题拍拍用户每天申请真人解析已被限定为5次。

而答主提供的解析更多只是答案的翻版，记者实测发现，少数解析的附加值只是用不同颜色笔迹标出了答题要点，以及少量的语音解析。

最关键的是，由于用户提交的题目与题库中的题目大量重合，很多真人解析申请被驳回，这导致看不懂题库自带答案的学生得不到真人解析服务，而这本应是题拍拍所解决的最大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