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年大年初一上映的奇幻喜剧《西游记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在春节档斩获不俗成绩,编剧们与三打白骨精的故事不但“一见钟情”,并“终成眷属”,将我们家喻户晓的故事搬上了大荧幕。一方面“正史正说”,另一方面推陈出新,不但让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编剧帮此次专访《三打》编剧冉甲男,她分享了与父亲冉平老师分工合作的默契,并把匠人精神传承;将《三打》这样一个命题作文,写进一个现实与真实并存的魔幻世界,此番也重新诠释了“三打”的含义……
▲ 《三打》编剧,冉甲男
一、关于《西游记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魔幻电影要有一点儿现实感和真实感
编剧帮:从创作时间、改稿次数、相互磨合等方面简单介绍下这次创作的经历以及当初接到这个项目的契机是什么?
冉甲男:接到《三打白骨精》(以下简称“《三打》”)这个项目十分偶然。当时《画皮Ⅱ》已经上映,反应不错,开始有新的项目找来。《三打》其实是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冉平老师跟出品人、导演见了面,大致聊了聊关于《三打》这个传统的、耳熟能详的故事,以及当下的电影改编应该秉承什么思路。
大体上算是与编剧的一次初遇,这种“邂逅”在接触新项目的时候非常多见,之后能不能真的“终成眷属”还要看有没有“一见钟情”。
《三打》的剧本创作基本经历一年半左右的时间,具体着手这个项目的时候,《大闹天宫》还在制作中,没有上映,从时间上来说真的是很早。承接这个项目之后,主要的工作就是我和父亲冉平老师以及尹一伊三个人的前期工作了。
说到磨合,这次并没有因为我们父女之前合作过,这次的合作就很顺利,事实上我们在这个项目建构故事的初期争吵的非常厉害,尹一伊基本上扮演裁判的角色。
争吵一直持续到大纲阶段,导致大纲经历了数次推翻重建,还是比较痛苦的。但大家的目标完全一致,即白骨精的设置必须出彩。
大反派如果不够强大,孙悟空就会显得傻。中外影史上大妖、大反派的成功形象很多,想要尽量的做出一点儿差别来,也是十分的不容易。设计过几种妖怪,大家都不满意,又想不出新的方案,这个过程在我的印象里比较漫长。
编剧帮:我们知道“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属于旧事新说,那在改编方面都做了哪些取舍和创新?当时取舍与创新的考量因素又是什么?现在看到观众反馈后,又有哪些思考?
冉甲男:旧事新说、老故事新编其实是个坑,挺难填的。
一方面我们的基本原则是“正史正说”,区别于之前西游记改编的思路,借西游的皮说别的事儿,我们打算这次就是老老实实讲一个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故事,所以一开始我们就确定的几点,例如绝对不能有爱情啊;师徒分歧导致分手这种经典段落必须保留等。
另一方面我们深知现如今的电影,尤其是魔幻电影,绝不可能接受一个“老故事”,必须出新,让观众,尤其是熟悉西游记的观众觉得感觉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好在这个时代网络发达,我基本上把所有对西游记的各种读解都看了一遍,不同角度的,不同思路的,也是为自己打开脑洞作准备。现在观众们看到的一些细节就是当初为了出新设计的,例如孙悟空和唐僧的关系,不是传统的师徒,而是一个刚刚刑满释放的大妖和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和尚,把唐僧初遇孙悟空时候的惊恐害怕细细的刻画了一遍。
我们希望魔幻电影要有一点儿现实感和真实感,欣慰的是目前观众的反馈里,对这些修改还是十分认可的。
“三打”并非字面意义上的三打
编剧帮:原著包括经典电视剧《西游记》中白骨精化身为村姑、老人和白发老公公却都被孙悟空识破,也因此成为了观众津津乐道的看点,但是在这个电影里对这个部分处理做了很大的调整,是出于什么考虑?
冉甲男:三打白骨精,在原著中就是打三次白骨精的化身,三打的关键不在白骨精的变化,而在师徒的冲突。
电视剧已经这样做了,如果原原本本的这样打下去,首先篇幅也不足以支撑起整个大银幕电影;其次这是个魔幻、特效大片的规格,在荒山野岭打死几个村夫村妇,在视觉场面上与大银幕也不匹配,所以从一开始就决定了我们的故事绝不可能老老实实的打三个化身。
在这次改编中,既要让观众有熟悉感(这确实是他们熟知的故事,而不是一次戏说)也要让观众有新鲜感,有挑战。
所以“打化身”师徒有分歧,在“一打”阶段就全部完成了。二打就要升级,不能只是打个化身,原来的套路再重复一遍,必须有挑战。所以我们决定既然是大妖、妖皇,白骨精在原著里又是唯一一个以挑拨师徒关系存在的妖,也是唯一一个从人幻化而来的妖,这三点决定了“二打”的故事走向——“智斗”。“三打”要打出“师徒情”。
这样的“三打”才算是现代电影故事的基本格局。而且作为一个魔幻电影来说,也只有这样才能容纳更多漂亮的特效和场面,让观众在视觉上有所满足。
人物创新并非无中生有
编剧帮:这次在人物设置上有哪些创新?比如说大家普遍认为白骨精这个人物设置比较丰满,也比较立体。
冉甲男:在人物设计上确实是比较花心思。关键是一组三角关系:唐僧、孙悟空、白骨精。
这三个角色太熟悉了,我们在改编的时候要做一点陌生化的处理。每个角色都必须有他的人物根基。就是回到这个人物比较现实的处境上去考虑。
孙悟空一个大闹天空被压山下的妖猴,他的本质是妖,他最终跟唐僧一路西行,需要被收服。但面对一个肉眼凡胎的小和尚,这个猴妖不吃了他就已经算是很感恩了。师徒情感是不得不上路之后逐渐建立起来的。
《三打》就是描写师徒情是怎么建立起来的。所以唐僧要有魅力、有力量、有信仰,可他毕竟是个普通人,也非常害怕猴妖,但他的使命感很强,因为这种使命感他才敢呵斥妖猴,也因为自己不能度化妖猴而难过。妖猴最后认他这个师父也是被唐僧身上的圣僧力量所折服。
白骨精是最花心思的。大家都知道她是唯一从人幻化而来的妖,是个草根妖,其实本事并不大,但却懂得人的弱点,这一点使她成为整个西游记中的第一关,通过了她这一关,师徒四人才真正成为一个有信念的团队。
所以,从人物创新上来说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在已有的因素中深挖出更多的内容来。
最后确定白骨精因为前世被世人所害,心灰意冷,厌弃人世,对人世的怨念深结最终成妖。这样一来,她的行为逻辑就有了根基,几句话就能挑动孙悟空的疑心、彷徨。
她未必靠实力打赢孙悟空,主要靠心理战术。
事实上,为了设计白骨精这个角色,我们曾给她设计了三生三世,累世遭受苦难,有着丰富的人物历史背景,这些内容因为篇幅原因很难在电影里全部呈现,最后简化成三言两语。她虽然拒绝做人,但也不伤害人,这一点正是唐僧愿意度化她的理由,要不然一个圣僧,有自己的使命,他为什么要度化一个妖,还因此心甘情愿的付出生命?
当然,事实上唐僧不只是在度化白骨精,他是在度化孙悟空,这才是这一组三角关系的核心所在。也是距离原著最大的改编吧。
把争议当成经验 放到下一部作品中去
编剧帮:部分台词很搞笑,很年轻化,这是出于市场考虑吗?
冉甲男:是的。喜感已经是现在电影里极为重要的一个因素,尤其是春节档的电影。
编剧帮:网上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豆瓣评分不足6分,作为编剧,觉得哪些观点是需要“辩解”的?但看朋友圈,业内的评价还是比较高的。
冉甲男:其实没有什么可辩解的。观众的观点、观影体验是我们需要细心体会的,做电影,改编经典故事,就是为了让观众有更新鲜有趣的体验,只不过在整个改编、制作的过程中,对各类观众群体的喜好多是猜测,有些猜对了,有些猜错了。
所以只能说我们自己要反思,把这种经验放到下一部电影里面去,让下一部电影被更多的观众喜欢。
其实虽然评分不高,但是我这几天一直爬在豆瓣上看影评,我觉得很多我们在改编的地方下了功夫的细节,其实观众都是看出来的,就这一点来说,我个人就十分欣慰了。业内评价是另一个让我很高兴的方面,因为自己做的电影,观影的时候感觉已经不准确、不纯粹了,需要有别人来提醒我们做的好还是不好,够还是不够。
编剧帮:魔幻类型电影,不仅考虑要考虑剧本,更多的要跟导演、美术、演员等部门进行有效沟通,如何评价这次跟郑保瑞导演及各部门的合作?
冉甲男:其实编剧主要沟通对象是导演,美术、演员方面都是由导演负责的。总的来说,我个人还是很认同那句话:电影是导演作品。
在开机之前,就大纲的定稿和剧本初稿阶段,我们和郑宝瑞导演有着时间不短的沟通过程,一定要让剧情得到导演的认可,也尽量实现导演的诉求。编剧是尽量协助导演来完成电影剧情方面的工作,提供结构、人物、细节,由导演来做决定取舍。
总的来说这次合作是十分愉快的,就我个人而言,从导演身上学习到了很多类型片的经验。
二、关于类型与市场
最大的难题是价值观与主题的设立
编剧帮:对于经典IP改编成符合当下市场的“魔幻类型片”,肯定是需要再度构架的,那在再度构架过程中遇到的最大难题是什么?
冉甲男:最大的难题是价值观、主题的设立。越是大规模的类型片,越需要一个清晰的价值观。
想要覆盖更大的市场,这个价值观就要尽量主流、简单、通俗。这不容易。一般来说传统题材往往有着自己的价值观,但那个现成的价值观已经不再适合现在的大银幕电影,以及目前的主流价值。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主题,还能跟经典的人物和故事对接合理,是需要花费一番功夫的。
编剧帮:您觉得原著与改编之间的边界该如何把控?市场的反馈对改编起到了多大的影响?
冉甲男:我很喜欢张家鲁对《寻龙诀》改编说过的一句话:改编要与原著保持距离。我觉得他这句话基本上已经概括了所有问题。
其实市场反馈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改编的结果,在时间线索上并不会起多大影响。但对市场反馈的预估始终在影响着改编的方方面面,尤其是经典作品的改编。
魔幻是张皮
归根结底还是要讲好人的故事
编剧帮:从中西差别、编剧法则、世界观构架和中国文化系统等方面谈一谈魔幻类型电影的创作规律?
冉甲男:这个话题太大了,可以写一本书。但最核心的创作规律还是有的。
无论是魔幻电影还是其他类型,人物是妖怪还是神仙,创作到最后都是人的故事,人的情感和人的现实逻辑。魔幻只是一个皮,归根结底还是要讲好人的故事。
《三打》也可以写成一个警匪片:一个刚毕业有理想有抱负的新警察带着上级安排的搭档;一个有案底能力很强,打算改邪归正但还犹豫不决的老坏蛋,一起办案子,结果匪徒试图拉拢新警察的搭档,从而牟利……,最后老坏蛋被新警察感动,抓了匪徒,洗心革面……
编剧帮 您如何看待中国魔幻类型电影的市场前景?觉得目前还有哪些题材值得挖掘?对于魔幻类型电影的发展,当下又有哪些问题没有得到根本性的解决?
冉甲男:中国的魔幻电影开掘的还远远不够,前景我还是十分看好的。我说了魔幻是张皮,其实可以对接各种故事,就像《暮光之城》这样的,披着吸血鬼的外衣谈恋爱,也算是魔幻的一种,哈利波特系列的儿童校园魔幻电影。这些在电视剧领域已经有了,例如《花千骨》,找个理由玛丽苏一下,也未尝不是一个选择。
三、关于合作
编剧帮:这次署名编剧的老师有四位,在分工合作方面有哪些跟我们大家分享的?
冉甲男:一开始接到项目之后,我们是三个人工作,冉平老师、我和尹一伊,冉老师很看重年轻人的感觉,尹一伊比我年龄更小,是90后。这个阶段贯穿整个前期工作,到大纲出来之后,尹一伊拿到了offer去美国南加大读电影硕士,所以暂时离开了这个团队。
但我们每一稿也都用邮件的方式在听取她的意见。大纲在最后定稿阶段,文宁加入我们。文宁的工作量非常大,他不但在剧本最后定稿阶段一直参与讨论,而且负责跟组,现场所有应急的调整修改都由他负责,这是一个非常艰巨而且辛苦的工作。
此外的合作方式就是我和冉平老师之间,当有了一个文本之后,我们的意见分歧都以文字的方式呈现。很难说那一部分是谁写的,因为每一部分都被重写过好几次。但通常来说大纲以他为主,剧本以我为主。这个分配主要是因为他觉得我的台词比他年轻化。终于体会了一把年龄优势。
与父亲合作默契
一脉相承和匠人精神兼而有之
编剧帮:您从作者到职业编剧,有多少是受父亲影响的,这种影响体具体现在哪里?是一脉相承的创作风格还是匠人精神的传承?
冉甲男:基本上都是受父亲影响吧,这个已经很难量化了。多年的阅读和生活经验,在沟通上我们的障碍比较小,有分歧,但没有出现过各说各话、相互没get到对方要点的情况,非常了解对方的表达习惯、思维方式,所以经常是说一两句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但是跟别人沟通通常要更花些精力。
这大概就是默契吧。创作风格上,这个还是有差别的。一脉相承和匠人精神应该都兼而有之吧。
▲ 《三打》编剧冉平(左)、冉甲男(右)
剧本是命题作文,起步要有70分
编剧帮:您会如何评价您的父亲冉平老师?
冉甲男:我尽量客观的去评价,冉老师是个非常“精准”的编剧。以前他常说,剧本就是命题作文,规定时间、规定题材、规定字数,要完成一个作品,还要比别人写的好,起步要有70分。这不容易。
他三十年的从业经验都是靠自己得来的,大量的阅读和反复思考,这些都是我不能比的。我属于运气好,走了父亲设好的捷径,一直被照顾着,所以没吃什么苦也没吃过什么亏,职业生涯目前来说比较顺利。
编剧帮:父女俩的长期合作是否自成一种“武功门派”?这中间的利与弊又有哪些?有没有计划打造属于自己的类型创作品牌?
冉甲男:这个嘛,还没想过。其实我们也不是所有的项目都合作,这两年他还有自己编剧的作品出来,我也有自己编剧的电影问世。只是动静都不如魔幻电影大,所以被忽略了。
编剧帮:对于新编剧,您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
冉甲男:我们最近手头的几个项目都有新编剧加盟,好的项目舍不得放弃,就需要借助团队的力量。另外市场越来越年轻化,编剧也需要年轻化。所谓市场就是编剧有没有和观众一样的个人经验。
这种东西是无法学习的,每个年龄段的生活体验都不一样,这些差别都会在创作过程中和作品中显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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