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疫情和政治动乱,过去的一年对我来说痛苦到难以忍受,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来维持精神状态,真的。我整理了藏书,将我为此专栏撰写的关于图像小说和避世小说的文章归档,我的妻子去年秋天脚踝受伤,还要面对接连的并发症和手术,因此我还得帮忙照顾她。最重要的是,我在尽全力不生病、不发疯,像大多数人一样。但月初国会大厦暴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特朗普冲着他的追崇者高喊需要展示力量的时候,一时之间,我似乎很容易想象到他(像希特勒那样)爆出几句尖锐德语的可怕画面。
好在,这种可怕的幻象只停留在我的也许过于丰富的想象世界,不过这确实使得我需要在接下来的阅读中去寻求平静——还有什么比哲学的慰藉更能带给人平静呢?恰巧,最近我收到了由曼哈顿新学院教授尤金·萨克编辑的叔本华晚年著作选集《论世界的苦难》(On the Suffering of the World)。
从表面上看,书名听起来并不怎么能安慰人,但我希望这本书可以为我们这个痛苦、伤心的时代提供必要的视角。而且早在多年以前,我曾读过叔本华的一些文学随笔——《论作者身份》(On Authorship)、《论风格》,特别喜欢那种活泼的、格言式的散文,也很欣赏他在写作时倡导的清晰、简洁、明快。他甚至警告说不要太过书卷气,也曾酸溜溜地把读书比作用别人的脑袋思考,而没有自己动脑筋。唉,我从5岁开始就完全忽视了这个忠告,我有时会想,我这辈子有没有过独创性的思想呢?
我很快就发现,《论世界的苦难》更多地是从宇宙的立场,而不是斯多葛学派的立场来看待事物的本质。萨克的序言虽然是大众学者的风格,却也从作者生平和思想两方面深刻地勾勒出了叔本华思想的语境——他对生命的虚荣、对死亡的恐惧和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等问题都有着独特而有趣的思考。叔本华的许多思想都与东方古典教义相似:这位写出《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的作者,书桌上同时摆放着一尊佛像和一尊康德的半身像。
叔本华认为,生命由无休止的运动和不安定构成,由他所说的“生命意志”引起——这是一种源于身体的基本动力,主要指向食物和性。因为我们被这种原始的、本能的利己主义所支配,所以无情地控制我们行动的是欲望,而不是理性。在人的一生中,我们不知疲倦地从想要到想要,从未在任何事情上找到永久的满足。而且,不间断的生存意志若是遭遇了阻碍,便会给我们带来痛苦。因此,我们的生存在痛苦和无聊之间徘徊。
在这样一个充满偶然性和不确定性的世界里,俗世的幸福是不可能的,那种幸福只存在于不确定的未来,或是无法挽回的过去,现在永远是“不足”的。那么从逻辑上讲,“任何事物都不值得我们去努力、去奋斗,(因为)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空虚的、短暂的。”
简而言之,正如佛家所说,人类生在轮回之中,囿于欲望和痛苦的反复循环。即便可爱的自然界,“(也是)众生受苦受难的战场,他们只有吞噬掉对方才能让自己生存下来。因此,战场上每一只正在捕食的野兽,都踏过了成千上万的白骨,它的生存也意味着无数次的死亡折磨。”我们的世界,其实是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糟糕的一个,既没有价值又不真实。
然而,由于生命意志不可阻挡,我们对死亡的恐惧远远超过对生命中无尽痛苦和匮乏的恐惧。既然没有人因为出生前的一无所有而烦恼,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害怕不存在呢?叔本华问道。我们在地球上只会度过“短暂的间歇期”,之后很快就会再次回到“不存在者的失落天堂”。他有一个令人难忘的比喻:每个人“最终到达港口时,桅杆和索具都消失了”,那时,“他们的一生过得快乐与否都将化作无形,生命不过由无数个短暂消失的当下组成,而现在都已经结束了。”那么,“对过去我们所错过的幸福与好运而后悔惋惜,则是多么愚蠢的事啊!因为现在我们还能拥有什么呢?只不过是记忆中干瘪的木乃伊而已。”叔本华总结说,就其本质而言,生活是一种失望和欺骗。
那么,对于可怜的、被欺骗的人类,我们难道就不能做些什么吗?当然有一些缓和剂。首先是同情心。我们应该互相善待,善待我们所有的同伴,包括动物。艺术——尤其是音乐——可以让我们暂时摆脱时间的负担。哲学知识可以给予我们宁静和洞察力,而禁欲主义和对欲望的摈弃也许可以使我们摆脱意志的束缚,并带领我们走向和平的涅槃。
尽管叔本华的思想很灰暗,但他本人却过着高度文明有序的单身汉生活,享受着音乐会、艺术馆、泰晤士河,还有偶然到访的爱情。他死于1860年,享年72岁,离世时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在19世纪下半叶,他可以说是继黑格尔之后最著名的现代哲学家,尽管他瞧不上黑格尔。不过今天,人们阅读叔本华大多是因为他对尼采的影响,或者是因为他对几乎所有事物都有着精到的观察。这里有一个简练的描述,可以用来形容像国会大厦蜂拥而至的暴徒那样的所谓“爱国者”:
“懦弱之人一无是处,就只好死死抱住自己的国家,来获取自尊。也只有这样,可悲的爱国者才能隐藏自己的懦弱,才能内心充满感激地,肆无忌惮地,随时准备为自己国家的种种错误和愚蠢而强词夺理。”
正如在《论世界的苦难》中所呈现的那样,叔本华灰暗的形而上学在抽象中往往显得很有说服力——直到我们把他的宿命论和寂静主义的观点与实际经验——用一句老生常谈的话来说,就是生活的丰富多彩——相比较。不过,即便叔本华对人类状况的看法基本正确,难道我们不应该试着当他所言皆虚,然后过好自己的生活吗?
本文作者Michael Dirda是《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曾获普利策奖。
(翻译:都述文)
来源:华盛顿邮报
原标题:‘On the Suffering of the World’ sounds depressing, but perhaps it is a call to action, too
最新更新时间:01/23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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