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是《长夜行》作者、法国著名作家路易·费迪南·塞利纳(Louis-Ferdinand Celin)逝世55周年。他是法国文学史上最具争议性的作家之一。
50多年来,法国历史学家、知识分子和政治家们对于塞利纳的评价仍旧褒贬不一,两极分化,从来没能达成过共识。
一些人认为塞利纳是伟大的法国文学巨匠,他激励了许多其它杰出作家,包括塞缪尔·贝克特、亨利·米勒和查尔斯·布考斯基。与此同时另一些人则痛斥塞利纳不仅是一个从无悔改之意的纳粹拥护者,而且还是一个呼吁纳粹消灭法国犹太人的反犹太分子。当纳粹大肆屠杀犹太人时,塞利纳发表了好几个措辞恶毒的反犹主义小册子。
2011年法国文化部长表示应该将塞利纳列入法国500位文化名人之列以示纪念,结果遭到法国犹太社团的强烈抗议,最后不得不从名单上撤下塞利纳的名字。
而最近一部电影又将这位极具争议的作家推到了舆论漩涡的中心。这部电影名叫《路易·费迪南·塞利纳:两个小丑和一场灾难(Louis-Ferdinand Céline: Two Clowns for a Catastrophe)》,根据1948年塞利纳与年轻的美国文学教授Milton Hindus在丹麦的一次会面改编而成。当时塞利纳被法国政府通缉,畏罪逃亡丹麦。后来法国司法机关对他进行了缺席审判,判处一年徒刑。
Hindus是一名犹太人。他后来表示那次会面让他无比震惊失望,他很崇拜塞利纳,然而没想到他的这位偶像却“口无遮拦、满嘴污言秽语”。Hindus原本计划和塞利纳待2个月,但过了三周Hindus就走了。
这部电影的导演是艾曼纽埃尔·布迪厄,他的父亲便是法国著名的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布迪厄表示这部电影展现的是集文学天才和人性丑恶于一身的塞利纳。“塞利纳既让我们为之着迷,又让我们为之憎恶”,布迪厄说,“塞利纳是一位凭一己之力、为当时的文学带来巨大变革的作家。”
“然而同时塞利纳却陷入奇怪的暴力和极端主义。与他所拥有的耀眼才华恰恰相反,塞利纳同时也是一个普通的恶人。他被自己的反犹主义和种族歧视等所有反动极端思想侵蚀了。”
我们的一生是一次旅行/在严冬黑夜之中/我们寻找着自己的路径/在全无亮光的天空
塞利纳生于1894年,父亲是保险公司职员,曾获文学学士学位,母亲以买卖花边为生。1912年塞利纳入伍,一战时他自愿去伊普尔战役的前线执行一项重要的联络任务,不幸右臂中弹受伤,获得了一枚勋章。1915年他被调到法国驻伦敦总领事馆工作,对杂耍歌舞剧场产生兴趣,当时曾以拉皮条谋利。随后去过非洲当过职员。
一战后塞利纳进入医学院学习,后来开过诊所,当过产科医生。1932年塞利纳发表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说,同时也是他最著名的一部著作《长夜行(Voyage au Bout de la Nuit)》。
这部小说的风格、节奏和用语都十分大胆新颖,完全颠覆了传统小说创作习惯,成为了20世纪法国最具代表性的文学巨著之一。
书中的叙述者巴尔达米到处游荡,从一开始就没抱什么幻想。他参加过一战,从此极其痛恨战争。跟作者本人一样,他也去过非洲,当过产科医生,为了谋生什么手段都干得出来,不仅拉过皮条,还曾向一个阵亡士兵的父母骗取钱财。
“生存之所以十分吃力,也许只是因为我们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使自己在二十年、四十年乃至更长的时间里过着理智的生活,而不是保持自己的本色,即邪恶、残忍和荒诞。我们生来就是瘸腿的下等人,却要从早到晚把当超人作为普通的理想,真是一场恶梦。”
巴尔达米猛烈地抨击各种社会现象,如等级制度、不平等现象、各种价值观(如爱国、爱家庭等)。在他眼中,社会疯狂又残酷,而人们腐败、邪恶、没人性,只有自愿去死的鲁滨逊才是他心中的硬汉。
这部小说的语言简炼有力、奔放不羁,又优美迷人。全书笼罩在一种愤世嫉俗的、幻灭的、极易感染人的语气和基调中。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五个法郎的隔阂,就不会有爱。”
“人的身上已经没有很多音乐,无法使生活像舞蹈一样优美,情况就是这样。整个青春都已死在天涯海角,死在鸦雀无声的真理之中.......真理是快要死去但又死不掉。”
“我知道他们在寻找什么,知道他们用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掩盖什么。他们想要杀人,想要互相残杀。当然不是一下子杀掉,而是慢慢地杀,就像鲁滨逊那样,是用他们所能找到的一切,用老的忧愁,新的痛苦以及还没有名称的仇恨,这时虽然没有公开的战争,但事情的发生却要比平时来得快。”
“我曾千方百计使自己销声匿迹,以便不再直面人生,但人生却到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总是回到自我。我的游荡已经完全结束。让别人去游荡吧!”
天才还是魔鬼?
如果说小说中的反英雄式主人公巴尔达米离经叛道的话,那么作者塞利本人则走得更远。
1936年,塞利纳访问苏联,回国后发表攻击苏联社会制度的小册子《我的罪过》。
1937年至1941年期间,塞利纳写了三本反犹太主义的小册子,第一本名为《对屠杀说些无足轻重的话》,该书同《长夜行》一样引起轰动。这三本小册子的内容实在太过恶毒,以至于当时驻法国沦陷区的德国将军看了都说这些册子上的东西“太野蛮肮脏了。”
曾高呼“塞利纳就是我的普鲁斯特”的美国著名犹太裔作家菲利普·罗斯表示自己对塞利纳的情感十分复杂。但他认为塞利纳应该得到世人一定的认可。罗斯说,“虽然塞利纳是个卑鄙的极端反犹分子,但是当我读他的作品时,我不得不先把我作为犹太人的良心放到一边,因为我知道这些作品与反犹主义无关。”
英国著名作家英国作家威尔·塞尔夫(Will Self)也曾说“虽然塞利纳是个臭名昭著的反犹太分子和种族主义者,但是他的作品十分具有创造性。”
而在法国,塞利纳的形象十分两极化,有人说他是文学大师,有人说是魔鬼般的种族主义者,但很少有人说他二者都是。1951年塞利纳得到特赦从丹麦回到法国,但此后他从未宣布撤回自己的反犹论调。
这使得他成为了反犹主义这一恶势力的代表,而近年来反犹主义在法国又有复苏的趋势。1942年7月,1.3万名法国犹太人在法国警察的驱赶下了踏上了前往纳粹死亡集中营的火车,从此一去不复返——这件事至今仍让不少法国人良心上难以安宁。
塞利纳到底是“天才还是魔鬼?”最近许多法国人因为《路易·费迪南·塞利纳:两个小丑和一场灾难》这部电影而对此争论不已。该电影导演布迪厄表示,他想告诉人们,“偏狭、仇外和反人类思想”至今仍然存在。“这些极端思想深植于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意识和我们的宗教中。人类理性没法对付这些思想,因为它们不接受任何一切理性对话,只会愈演愈烈,”。
“我希望这部电影能展示出塞利纳人皮下的魔鬼一面,以及这种魔鬼是如何威胁到全人类的,包括像塞利纳这样杰出的人。历史上不缺塞利纳这样被魔鬼引诱的伟人。”
当然了,塞利纳在许多法国极右分子心中仍至高无上的。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National Front)前成员Alain Soral在Egalité et Reconciliation网表示说,布迪厄的电影是在“刺杀”塞利纳。Soral还说布迪厄和他的这部电影中扮演塞利纳妻子的女主演Géraldine Pailhas都是“香槟社会主义者”,这些人掌控着法国电影界,是一帮“极左分子”,他们制作这部电影只是为了赚取奖项。“关于塞利纳的争议已经沉寂50多年了,而现在这个自以为是的布迪厄却拍了这样一部电影,这只会让塞利纳的反犹主义名声更加臭名昭著。”
自从1961年塞利纳去世之后,其遗孀Lucette就拒绝让塞利纳的反犹主义小册子再次出版。Lucette现在已经103岁了,住在法国默东的老家,塞利纳就葬在这里。
注:目前《长夜行》中文版有徐和瑾、沈志明两个译本,文中摘录均引自徐和瑾译本。
本文部分内容编译自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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