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高佳

编辑 | 赵孟

2021年5月22日，甘肃省白银市第四届黄河石林山地马拉松百公里越野赛在黄河石林景区举行。比赛开始不久，参赛者就遭遇恶劣天气，最终以21人遇难的沉痛代价，将这场“致命马拉松”收尾。

在白银越野赛举办当天，“90后”韩佳运正在浙江省莫干山参加70km越野跑挑战赛，同样也遭遇了暴雨天气。韩佳运向我们分享他经历的那些惊险和相对规范的赛场故事，提醒我们思考：如何参加一场“标准越野马拉松”？以下是他的口述。

被取消的两组比赛

看到白银越野赛选手失联的新闻时，我在跑步的路上。

我参加的这场比赛是莫干山70km越野跑挑战赛，和白银越野赛在同一天举办。5月22日晚上8点钟，比赛开始，第二天凌晨，我到了CP6（注：CP即打卡点），打算休息10分钟。白银越野赛发生事故的消息那时正在网上发酵，朋友把新闻转给我，我快速地看了，又马上回到比赛中去。

在那之前，我不知道白银也在举办越野赛。近两年，国内马拉松和越野赛事非常多。我目前加入了上海的一个跑团，一般通过跑团里的伙伴了解到各地赛事，然后选择一起参加。（注：商业信息服务机构IT桔子的数据显示，2015年至今，共128家体育赛事经营企业获得融资，融资总额为65亿元。2019年，全国800人以上规模马拉松赛事达1900场，参与人次为720万。）

5月21日，我到赛场报到，按主办方要求检查强制装备。不管是较轻松的10km组，还是100km组，只要有遗漏，选手们都必须添置齐全强制装备上列的东西——急救毯、救生哨、防风防水外套、GPS追踪设备等，才能过安检。我的救生哨丢了，这是非常小的物件，但安检人员坚持让我购买，配备齐全之后，我才拿到参赛号码和赛事包。

对越野赛选手来说，“轻装上阵”是必要的。我带了七根能量胶，七对盐丸，一根能量棒，两个600毫升容量的软水壶，在保证补给的基础上，尽量达到轻便和方便。如果是高原赛事，强制装备里必定要有保暖上衣，这次比赛则只需要一件防风防水外套就足够。

5月22日晚上8点，我起跑出发，用了2小时42分钟到达CP2，接着开始900m和800m爬升的两个最磨人赛段（注：莫干山越野赛70km项目爬升高度为3778m）。

5月23日凌晨1点30分左右，山里开始下雨，小雨转大雨，之后是暴雨，风一直很大，跑起来时要用手抓着外套的帽子，我的头发很快就湿透了。凌晨四五点钟，赛道明显越来越滑，泥和石头上的青苔让人不得不放慢脚步。我下坡的技术原本就不好，只能一步一步地挪，等到平坦的路面再追回和其他选手的差距。

早上8点56分，我冲到终点，在1200名选手中排名第59。朋友发来消息，由于大雨，他所在的35km组别在早上比赛过程中收到劝退短信，主办方工作人员在CP点强烈劝说选手们退赛。原本定于中午12点开跑的10km项目也被取消。那时网上传的消息称，白银越野赛已经有21名参赛者遇难。

虽然莫干山的这场比赛也遇到恶劣的天气状况，但毕竟海拔只有几百米，在这个季节，失温的情况一般不会发生。我参加的路线一共设置了6个补给站，在没有进入深山的前两个路段，每隔一两公里都有指路的志愿者，每个补给站有将近10名工作人员，为选手准备的水、碳水化合物、电解质、蛋白质等补给都很充足。在夜里，CP点还有工作人员为停下休息的选手生火取暖。

发生在白银的赛事，让我想起去年8月在西北参加的另一场越野赛。

成熟的越野跑赛道，往往需要专业的赛事组织者去寻找、发掘，同时也需要经验丰富的跑者在赛前试跑。但在那场越野赛中，地图上标注的参赛路线和我实际参赛时跑的35km路线并不一致。

当天也出现了恶劣天气状况，我跑到10km时已经冻到打颤，穿上了羽绒衣。我们还需要渡水过河。由于前一天一直在下雨，水位上涨，淹到人的腰部，河边没有绳子，四、五个选手只能拉着手排成一列，以防被水流冲走。在这一危险赛段附近，没有任何志愿者和工作人员协助。我们完赛后，水位还在不断上涨，不少选手都选择退赛，之后主办方才叫停赛事。

白银越野赛选手遇难的消息传出后，想到去年这场比赛，我觉得后怕。跑者把包括自己生命在内的一切都交付给了赛事主办方，原本是对主办方充满信任的，但只有上了赛道，有了这样惊险的经历之后，跑者们才会警觉：“我要做哪些准备？我要怎样面对意外状况，要在什么时候选择退出？”

这些决定都要马上独自做出，并且不容出错。

放弃比坚持更难

近两年，越野马拉松赛在国内发展势头正盛，由于赛事规模不大，又常在远离城市的山间举办，疫情防控工作容易开展，许多疫情期间无法参加城市马拉松赛的跑者都开始转战越野赛。

报名参加越野比赛的选手一般需要接受主办方的资质审查。在往年的莫干山越野赛中，参加70km项目的选手需要提供最近两年内正式越野比赛25公里或以上距离项目的完赛成绩证书，或最近两年内全程马拉松（注：42.195公里）或更长距离路跑赛事的完赛成绩证书。今年，比赛只规定先报先得，按支付顺序分配参赛资格。

随着全马和越野跑这类风险性较高的运动赛事越来越多，比赛中出现的意外事故也开始被媒体关注。白银越野赛之前，同样在今年5月份举办的乌蒙山越野赛（注：位于云南省昭通市）中，也有一名选手出现失温，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不幸离世。

在目前的越野比赛中，一种常见的隐患是，不少越野赛选手参加这类比赛时，怀着“想有一次越野经历”的心态，实际上对自己的身体还没形成清楚的认知，在准备阶段和赛程中也很难保持足够的警惕性。

但跟这类“参与型选手”不同，白银越野赛的参赛者中，不少是国内顶尖的跑者，路跑或越野跑的精英运动员。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是“赏金猎人”，靠着频繁参赛获取奖金来维持生活，也被称为职业运动员。

不过除非是获得冠、亚军，普通的名次并不能带来丰厚的奖金。例如我这次参加的莫干山70km越野赛，报名费用是799元，只有前六名可获得额外奖杯和奖品。

白银越野赛事故发生后，网友们注意到，这次比赛为每一位完赛者提供1600元奖金。可能对选手们来说，这确实是比赛的吸引点之一，但我想愿意选择这一赛事，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出于跑者对陌生、新鲜赛段的探索欲。

对跑者们来说，越野比赛带来的最大满足感在于抵达终点时，心里产生既战胜了自己，也战胜了自然的感受。我跑完莫干山越野赛后，内心“奔腾”的想法就是：“哪怕山路艰险，它还是可以用脚步丈量。”

之后，随着白银越野赛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来，看着幸存者们的叙述，完赛后的成就感渐渐逝去，我想得更多的还是当时在那场惊心动魄的越野赛中，我们过河之后，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接着要过一段非常窄的独木桥，一旦不小心滑下，就会面临被水冲走的风险。

那时，我劝自己：“既然来了，熬一熬就过去了。”我相信这也是大多数跑者的心态。热爱这项运动的人，心里一定清楚，它要求的是我们有足够的耐力和坚韧的意志。但当我们建立起“必胜”的信念后，还要果断地决定自己应当在哪一时刻放弃，那比坚持还要更难。

越野跑是有魅力的运动项目，我不会因为这次事故而决定放弃它。可我也同样希望，在参加每一场赛事时，我不需要从起步就开始担心这会是一场新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