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7点45分,《白鹿原》作者、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陈忠实,因病在西安西京医院去世,享年74岁。据报道,陈忠实患的是舌癌,春节前后已因病暴瘦。昨日因出血不止送至医院抢救。
陈忠实1942年生于陕西省西安市灞桥区西蒋村,高中学历,当过乡村教师六年,后来在公社工作了十年,又在区文化馆工作了四年。陈忠实的农村生活经历为他的写作提供了土壤。他曾说:“那时我不是以一个作家的身份去体验生活,而是以公社干部的身份进行工作。那十年是我对中国乡村的体验、理解及生活积累最重要的时期,对农民世界的了解和感受,为我后来创作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
1965年陈忠实发表处女作,197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作家协会主席。已出版短篇小说集《乡村》、文论集《创作感受谈》、《陈忠实小说自选集》三卷和《陈忠实文集》七卷等。代表作《白鹿原》曾获得第四届茅盾文学奖。
《白鹿原》是一幅多彩斑斓的中国农村长篇画卷,描述了白鹿两姓一族的两代人为争夺白鹿原的统治而纠缠、斗争的故事。这部小说成功地塑造了白嘉轩、鹿子霖、黑娃、白孝文、田小娥、白灵等一系列性格各异的人物形象。小说以白嘉轩为叙事核心,从他的六娶六丧、巧取风水地、兄弟相煎,到他们下一代的恩恩怨怨,书写了在时代风云、政治运动的厚重背景下,宗法家族制度及儒家伦理道德在农村的坚守与颓败。时代变迁为古老的乡土带来了阵痛,家仇国恨由此上演。
复杂鲜活的人物刻画、跌宕曲折的故事情节,以及反映出渭河平原的风土人情及其厚重的思想,使得《白鹿原》成为一部雄浑而真实的民族史诗。
陈忠实说,在创作《白鹿原》的过程中,他想要尽可能把握中国人的历史文化和精神历程。他希望能够从心理的层面来把握历史。“作家要把握的是一个时代人的精神心理,普遍的一种社会精神心理。在那个时代,延续了几千年的封建制度解体了,但在中国人精神心理上的遗留不会随着皇帝退位而消失。”
1993年,《当代》杂志分两期刊刊载了《白鹿原》,在文坛引起很大的轰动,同时受到读者的追捧。随即,对《白鹿原》的批评也接踵而至。据1993年年末《羊城晚报》的报道,“某领导批评《白鹿原》和《废都》一样,写作着眼点不对”,并将其列为影视禁拍作品。
当时为了发表,陈忠实不得不对《白鹿原》中的性描写进行删减。《当代》在刊登《白鹿原》之时,曾提出“应有节制,或把过于直露的性描写化为虚写、淡化”的“审稿意见”,后来评茅盾文学时,陈忠实再次被迫删节了性描写的片段。人民文学出版社编审、著名文史作家汪兆骞认为,“《白鹿原》最具光彩、最惊心动魄的是写礼教与人性,天理与人欲,灵与肉的冲突。删减性描写是不尊重文学规律、不尊重作家的行为,对《白鹿原》造成了伤害。”
《白鹿原》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后,被教育部列入“大学生必读”作品系列。《白鹿原》还曾被改编成秦腔、话剧、舞剧、电影等多种艺术形式,2012年由王全安导演的电影《白鹿原》曾一时大热。
陈忠实将自己的创作历程形容为“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从他初中二年级写下第一篇小说,到多年后创作长篇《白鹿原》,都是为了“寻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句子”。“这句话尤其着重在‘属于自己’这个划界,可以说把作家的个性化追求一语道破了。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就如同勘探者寻矿源。”
附:陈忠实回答的有关写作和人生的九个问题
“只说自己想说的话,尽量不说自己不想说的话。对于我这样经历的中国人,能意识到这一点,既是人生立世的启蒙,也是自己活人成事的基本之点。”
本文刊于1999年12月18日《文汇报·笔会》,经公号“文汇笔会”授权转载
一、请在一百字以内写出自己的特点、身份和成就。
从来似乎都没有总结过我有什么特点,至今仍然说不清楚。
我的社会身份是作家,家庭身份是儿子、丈夫、父亲和爷爷。我出版过28种版本的小说、散文书籍,其成色自然不能以获过多少次什么级别的奖项来评说,我更看重读者的阅读印象。我只是做到了截至目前的种种努力,包括社会、人生和文学的思考和探索。
二、你是怎样看待人生机遇的?
首先承认人生存在着机遇,且不止一回。
机遇应该是在较宽泛的社会层面上对一茬子人同时存在的,才具有意义。能否抓住机遇,首先是要有敏锐的思维和切实的判断。更重要的是实力,即成就某项事业的实力,才可能在这项事业上有所作为,有所创造,有所成就,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体现自己的生命价值。不具备成就某项事业的实力,即使抓住了机遇,哪怕是天赐良机,机遇仍然会流失。
当然,这个实力自然包括物质的和智力的两个方面,未必都是一次性具备齐全了的。物质有一个积累扩大的过程,智力也有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尤其是后者,要不断地更新知识结构,要博采一切人类优秀的成果,以扩展自己的视野,开启思维疆域,不断地冲破思维定势,才能实现一次突破又一次突破,才能完成新的创造,取得属于自己的在某项事业上的成就。
三、你认为什么才算成功?
一个人对上帝赐予他的或多或少的智慧,通过不懈的努力而发挥到了极限,甚至超极限发挥了,都是成功。一个具备创造原子弹的智慧的人创造了原子弹是成功,如果创造一个普通的常规炮弹,就浪费了智慧也浪费了生命。
在正常的合理的社会环境里,能否走向成功,靠科学的方法,也要有科学的态度。首先是科学的态度,才能遵循科学的方法。科学的态度在我看来还是一句老生常谈的话,实事求是。任何虚妄的投机的行为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延误走向成功的路程,造成智慧的浪费。
四、你是如何处理身边的各种干扰的?
我用主动的方式坚决排除了一些干扰,譬如截至目前依然无止无休的各种媒体的采访,先是劝说对方,申明对我的宣传已经够了,没有再宣传的必要了。劝说不下就反诘一句:你总不能宣传到让观众(包括读者)一看见我的脸就想吐唾沫吧!十有十回就把好心的采访者震住了。
我也选择比较被动的逃躲的办法,排除连续不断的各种挂着文化名义而另有所谋的研讨会、展览会、新闻发布会之类,我在这些场合仅仅只是一块招牌,连任何文化的气味也闻不到的,常有一种悲凉的心理感受,便在无奈时逃躲起来。
五、你向往什么样的生活?
以至诚和尊重为基调的生存环境,比物质的多寡更重要,比环境的污染更迫切。我无法承受一边工作一边又要提防老鼠偷咬脚后跟的境遇。
六、你喜欢的座右铭是什么?
从青年时代起,一直喜欢把“不问收获,但问耕耘”的字牌放在墨水瓶旁边。近十年以来,偏重于这样一种意思,只说自己想说的话,尽量不说自己不想说的话。用一句民间俗语来概括:自己的头由自己摇。对于我这样经历的中国人,能意识到自己的头由自己来摇,既是人生立世的启蒙,也是自己活人成事的基本之点。这句蕴含着哲理也蕴含着民间智慧的谚语,启示我努力地体验社会和人生,然后发出自己的声音,且不管它宏大或微渺,只求是自己的就足以心地踏实了。
七、你尚未实现的人生梦想是什么?
我无梦想,我只有文学理想。我的理想从来都是文学创造。我不喜欢“梦想”这个词,因为它太虚幻。我想以自己的新的创作不断展示自己的独立体验,直到拿不起笔的那一天。
八、你的业余爱好是什么?
独自坐下来喝茶,哪怕什么也不想,进入一种无思的恬静,是最有益于身心的健康的。看体育竞赛,我在那种激烈的竞争中感到的是一种无所企及的酣畅淋漓,心理舒展了,精神张扬了,情绪亢奋了,完全是一种享受。当然,在我看来,体育竞赛是最公平的,尽管球场有过黑哨,其它项目也有过黑分,但总体来看,仍是人类所有具有竞争意义的活动中,最具透明度也最公平的一种。我尤其喜欢看高水平的足球比赛,但涉及到国家队的重要国际比赛,涉及到陕西队的命运的比赛,哪怕水平不高,我仍然喜欢看。在体育竞争中,我是一个民族主义者,甚或是一个地方主义者。当然,工作之余,与孙子逗玩也令人忘乎所以。
九、你是如何看待名利和金钱的?
坦率地说,文坛本身就是一个名利场,任何一个身在其中的人,都不可能摆脱名和利的诱惑。这情形有如磁场,除非你脱离文坛,兴趣转移甚至改走他途。
我向来不说淡泊名利的话,我以为这样说总带有某些勉强或做作,或者如身在磁场内还要摆脱磁场的辐射一样。不断地过分地表白自己的淡泊,反而使人容易产生虚伪的印象。
作家写小说是给读者看的,喜欢读你的小说的读者多了,作家不可避免地就出名了,知名度也就高了。你写的小说读者不喜欢,或者读者很少,知名度自然就小,这是很自然的事,合乎情理的事。这个道理和演员的演出效果是一样的,赵本山和黄宏靠自己的演技赢得了观众,被观众所喜欢,这是很好的事呀。他还有什么必要再三再四地表白自己淡泊出名这样的蠢话呢!反之,如果不是靠杰出的表演技艺,或者说不具备这样的技能,他们两人即使斥巨资在全国媒体上做一年自我标榜自我吹嘘的广告,也是难以达到今天这样几乎家喻户晓的知名度的。
作家靠作品赢得读者,也体现自己的创造价值。作家依靠自己的作品造成了在读者中间的知名度,是顺理成章的,不仅无可指责,而且应该得到鼓励。中国早应该多出几位享有盛名的作家,像托尔斯泰之于俄罗斯,歌德之于德意志,马尔克斯之于拉美,鲁迅之于中国,已经不是个人的名誉的事,而是一个民族的财富和骄傲。
文坛上时不时地流行一些自吹自捧的事,他吹他捧的事,更如早就有人讥讽过的哥们姐们互吹互捧的事,确也能在文坛奏一时之效,然而一到真实的读者层里,就很难奏效了,更不要说严峻的文学史了。
同样,利与名是捆在一起的,作品发行量大,就可以获得优厚的酬金,可以改善生活也改善工作条件,同样是合理的。我基本上遵从以自己的劳动(创作)获得生存和生活的物质。至于金钱,如果脱开名利中“利”的含义,而单纯去论述金钱,话题就太大了,超出这篇小文的范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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