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肖望  编辑丨杨布丁  

“真是唏嘘。印象里还是几年前风度翩翩的样子。”

“神童，老婆也非常漂亮。”

12月16日，财新报道称，私募大佬汪潮涌已经失联两周。消息迅速引爆网络，几位接触过汪潮涌的人士对《棱镜》作者表达了上述感叹。

网络上，一张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出具的拘留通知书显示，汪超涌（其本名）涉嫌职务侵占被刑事拘留，现羁押在朝阳区看守所。

12月16日傍晚，汪潮涌创办的信中利公告称，已通过各种渠道多次联系汪超涌先生及其家属，但均未取得有效联系。公司也尚未收到由公安、司法等机关发出的正式通知或协助调查的要求。

但另一方面，信中利及汪潮涌近两年遭到大量诉讼纠纷是不争的事实。有投资圈人士向作者透露，自2019年底起，信中利实际控制人汪潮涌一直有诉讼纠纷，导致无法正常投资项目，投资团队人才大量出走，机构前景不容乐观。

今年56岁的汪潮涌，从湖北省黄冈市的小山村中走出，15岁便考上华中科技大学，19岁成为清华大学经管院研究生，是第一批进入华尔街的大陆留学生，被称为“华尔街中国神童”。

汪潮涌在1999年创办信中利资本集团，是国内最早从事风险投资和私募股权投资的机构之一。玩帆船、滑雪、高尔夫、汽车越野，汪潮涌的生活爱好也为人津津乐道，被称为“中国最敢玩的富豪”。妻子李亦非也是留学精英，样貌、身材出挑，更曾担任全球最大上市对冲基金英仕曼中国区主席，两人被称为“投资界的金童玉女”，满足了大众对海归精英生活的想象。

如今，一则失联消息，将这家老牌投资机构背后的一地鸡毛尽数展露。

“风投教父”早已诉讼缠身，曾有投资人上门讨债

12月16日午间，作者来到信中利位于北京亮马桥平安金融中心的办公室。前台电话忙碌，装扮很有圣诞节日氛围，办公室进门左手边，一整面墙的荣誉奖杯和证书是无法忽视的存在。

然而，如此一家老牌知名投资机构，近两年在投资者面前呈现的却是另一副面孔。

股转系统公告显示，信中利先后收到青岛证监局、全国股转系统、北京证监局、深交所等单位的监管措施，被责令整改、实施自律监管或通报批评。

而所涉事项包括多笔重大诉讼、仲裁未及时披露等问题；私募基金业务被监管发现存在利用基金财产或职务之便进行利益输送，质押基金财产为关联方提供资金支持，以及投资者适当性管理不到位、向投资者承诺最低收益等违规事项。

一位资深投资圈人士对作者表示，网络上流传的汪潮涌因为职务侵占被刑事拘留，很可能是基金LP（有限合伙人）举报。北京证监局和青岛证监局的监管措施中均提到，股权管理公司未取得全体合伙人的同意，将所管理基金投资企业的股权用于融资增信。因此，LP会担心资金受损。

今年1月，信中利拟将全资子公司股权及份额以10亿元转让给嘉兴祥来，然而股东大会审议通过之前，标的公司60%的股份已进行了工商登记，被质疑“先斩后奏”，随后遭到股转系统问询，最终终止转让。

信中利2021年半年报显示，公司作为被告/被申请人的累计诉讼金额达到17.74亿元，主要包括重庆绿发的借款合同5.41亿元，和中冀投资的股权纠纷6.84亿元。半年报还披露，居然之家、中英人寿、惠阳资产等多家机构也对信中利提起仲裁或诉讼。

早在2018年末，信中利便开始筹备在新三板摘牌，但直到今年9月，其摘牌申请被股转系统驳回。股转系统指出，截至目前，你公司仍未完善异议股东保护措施，经多次沟通反馈和监管提示，相关问题未能解决。

作者注意到，在社交网络上，有自称粉丝时代项目投资者的网友艾特汪潮涌要求还钱，称法院已经判定汪潮涌违约为何还要耍无赖。“号称百亿身家，区区千把万为何不兑现？”

今年4月，因为在一笔7000多万元的仲裁中违反财产报告制度，信中利一度被纳入失信被执行人。

更多表达不满的则是惠程科技（002168.SZ）的投资者。从2016年信中利控股惠程科技以来，惠程科技市值跌去7成，此外，惠程科技在自查中还发现，公司在2020年末有3亿元被信中利占用，系代控股股东及其关联方偿还债务，不过在今年3月其已归还占用款。

上述投资圈人士还提到，去年在信中利办公楼下吃饭时，曾偶遇过投资人在其楼下讨债。近年来，部分投资人也有起诉，但汪潮涌消极应诉，只委派代理律师接洽，而且不走协商和调解。“如果拖到强制执行，时间也要耗上3-4年。”

作为信中利的创始人，汪潮涌一直担任信中利董事长，其与妻子李亦非构成一致行动人，两人合计持股63.59%。不过，公司补发的公告显示，汪潮涌所持信中利30.11%的股份已在今年2月被轮候冻结。而公司市值则从最高峰的400亿元跌落至如今的5.8亿元。

16倍杠杆鲸吞上市公司，遭合作伙伴翻脸

信中利落得如此窘境，与5年前的一场豪赌密不可分。

2015年10月，信中利在新三板挂牌，市值首日即破百亿。资本市场春风得意，汪潮涌也在筹划更大的生意——收购上市公司打造资本运作平台。

2016年5月，汪潮涌夫妇以16.5亿元收购深圳惠程（002168.SZ）11.11%的股份，收购完成后成为其控股股东。该交易堪称豪横，其收购价格达19元/股，而深圳惠程停牌前价格为8.89元/股，溢价率高达114%。

而这16.5亿元的资金中，有12亿元是通过招商财富资管公司融资而来，汪潮涌自有资金仅有1亿多元。

高杠杆、高溢价收购上市公司股权，被外界视为汪潮涌将通过深圳惠程大展身手的信号。2017年某媒体刊文称，汪潮涌定下了5年内市值千亿、投资500家创新企业的目标，“践行左手A股，右手新三板，左手硅谷，右手巴菲特的思路”。

在入主上市公司后，汪潮涌开始展露财技，玩的是当时风行的“PE+上市公司”模式，即信中利联合上市公司、中航信托组成18亿规模的产业并购基金，并收购了群立世纪45%股权、手游公司哆可梦22.43%股权。

随后，上市公司拟收购群立世纪、哆可梦剩余股权。这一操作引发深交所多次问询，最终，深圳惠程决定仅收购哆可梦77.57%股权。或为了避嫌，在收购之前，并购基金将其持有的哆可梦22.43%股权转让给表面毫无关联的中冀投资。

将手游业务装入上市公司后，2018年深圳惠程营业收入一度达到18.98亿元，净利润达到3.36亿元，信中利称其达到历史最好水平。

不过，这一业绩市场并不买账，惠程科技股价并未有起色。好景不长，装入上市公司的哆可梦经营开始恶化。2019年和2020年，惠程科技净利润分别骤降至1.35亿和亏损9.6亿元。

随着深圳惠程股价近年来跌跌不休，昔日合作伙伴翻脸，抽屉协议被摆到台前。

今年1月，中冀投资依据三方签署的《合作协议》，要求信中利和汪潮涌收购其所持有的成都哆可梦科技17.18%股权，涉案金额为6.84亿元。

有接近交易人士向网易清流透露，信中利和汪潮涌以成都哆可梦科技股权做抵押，中冀投资向前者提供6亿左右借贷资金，年化利息为17%-18%，期限2年。信中利及汪潮涌签署回购协议。

此外，信中利控制的深圳惠程在2019年6月还试图将私募资产装入上市公司，拟以7.5亿元收购信中利全资子公司股权。

不过在信中利之前，私募机构九鼎集团借壳中江地产上市已引发监管关注，借壳上市触发条件更加严苛。三个月后，深圳惠程最终放弃该收购方案。

今年8月，因一笔5.41亿元借款未按时偿还本息，汪潮涌夫妇实际控制的中驰惠程所持有的部分上市公司股票被强制执行。裁定执行完成后，重庆市璧山区财政局取代汪潮涌夫妇成为深圳惠程的实际控制人，而汪潮涌夫妇持股比例也已降至5.77%，同时其杠杆举债的资金也面临债权人的追索。

一位投资圈人士对作者评价称，投资还是不能搞投机。也不能因为踩到时代的浪潮就膨胀，失去自我。

巴菲特学徒，却“无代表项目，也无投资策略”
汪潮涌曾被称为“风投教父”。在信中利斩获百度、搜狐等项目时，高瓴资本的张磊才刚刚揣着导师给他的200万美元回国，沈南鹏也刚刚创立红杉资本中国基金。

但如今，一位投资圈人士毫不留情地评价，信中利“既没有代表项目，也没有投资策略”，相较于汪潮涌的个人履历、生活光环，信中利近年来能拿得出手的项目屈指可数。偶有个别明星项目，也是跟投中的小份额。

以新能源汽车明星项目“蔚来”为例，高瓴、腾讯、京东等在2015年6月参与蔚来汽车A轮融资，而信中利参与的是2017年3月C轮之后的战略融资，成为该轮14家投资机构之一。

另一位投资圈人士则表示，信中利“过往确实投过明星项目，但现在肯定不算一线PE了”。国内一线PE如中信产业基金、中金资本、春华资本等，有钱、有标杆案例，还有投资大佬坐镇。

截至2020年末，信中利在管基金36支，在管实缴规模为112亿元，这样的规模在私募机构中只能算一般。

在汪潮涌的履历介绍中，所投明星企业包括百度、搜狐、华谊兄弟、迅雷、东田造型、龙文教育、中诚信、阿斯顿马丁等。而在上述投资圈人士看来，百度、搜狐等项目已是十几年前，现在仍频频提及，只能说明很少有超越的项目。

在诸多报道中，汪潮涌身上有着深深的巴菲特烙印。汪潮涌曾撰文提到，正是20多年前接待巴菲特的经历，在他心中埋下了创业的种子。

1996年，时任摩根士丹利北京首席代表的汪潮涌被叫去陪客，为巴菲特及夫人、盖茨的首次丝绸之路旅行饯行。巴菲特在就餐时对汪潮涌分享他的投资理念：“年轻人，相信中国会有巨大的盈利，要相信你自己的国家。”

四年后汪潮涌创办投资公司时，公司的名字“信中利”就隐含了巴菲特的忠告，相信中国就会盈利。

在挂牌说明书中，信中利更是称，汪超涌先生作为巴菲特价值投资模式的忠实拥护及追随者，坚定的践行并积极将巴菲特模式进行中国化尝试。

而信中利称，巴菲特投资模式中要求公司用大比例自有资金投资项目并长期持有，这两个特点决定了公司在投资项目数量上的小而精。但新财富梳理信中利投资项目及发展状况指出，自有资金投资的项目缓慢发展，使其错失快速爆发的中国机会，而深创投、达晨创投等后来居上。

新财富指出，自2009年进入人民币私募基金行业，信中利投资回报最高的项目东田时尚不足8倍，至今未诞生10倍以上投资回报的项目，且多个项目在新三板挂牌或退市，资产流动性不容乐观。

据投资界统计，到2020年，信中利只主要参与了华砺智行、创胜集团、思路迪诊断等数项投资，且许多仅为少量跟投方。

个别项目退出无果后更是一地鸡毛。作者注意到，信中利一度被宁波镇海、珠海梧桐高创等机构起诉，要求回购所持有的粉丝网股权，令信中利雪上加霜。

2021年半年报显示，信中利当期营业收入2.21亿元，同比下降63.56%；净利润亏损2.12亿，同比骤降387%。

恩爱夫妻档分手成疑

相较于其投资成绩，汪潮涌逆袭的奋斗经历、丰富多彩的生活以及和妻子李亦非的感情，都更让外界津津乐道。

投资人的标签之外，汪潮涌还被称为美洲杯帆船赛中国第一人，据称其耗费4亿打造了参加美帆赛的中国队伍。

 汪潮涌夫妇与俏江南张兰在某帆船比赛期间合影

2014年他曾在微博上透露，收到美洲杯帆船赛的报名表，报名费200万美元，保证金100万美元，还有赛船设计制造费用等合计1100万美元，这还不包括船员、推广费等。“独自为中国之队坚持十年了，希望能有更多的企业家参与。”

如此奢侈的运动，使得汪潮涌在企业家群体中有了“会玩”的评价，他带动华谊兄弟王中军、汇源董事长朱新礼和俏江南张兰等企业家参与到帆船比赛中，其中一些人也成为了他的投资合伙人。

帆船之外，为了和儿子玩到一起，汪潮涌还学会了单板滑雪。他酷爱高尔夫，并效仿美帆赛创办了中国越野拉力赛。

汪潮涌和妻子李亦非的感情生活亦为人称道。两人相识于纽约的一次招待会上，一见钟情，被称为投资界的“金童玉女”。

李亦非在13岁就成为全国武术冠军。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李亦非先后在博雅公关、威亚康姆公司（MTV中国）、阳狮中国等大型跨国公司担任中国区负责人。2011年至2019年，李亦非担任全球最大对冲基金英仕曼集团的中国区主席，现为全球最大资产管理公司贝莱德中国区董事会董事。

留学精英，形象出挑，事业有成，在微博上，李亦非有超过700万粉丝，远超汪潮涌的500多万粉丝。2015年9月，李亦非一度被传因对冲基金“做空中国股市”失联，轰动一时，此后李回应称在辟谷没有开机。

李亦非曾对作者表示，她与汪潮涌早年感情甚笃，两人都喜欢新鲜事物和挑战，经常一起交流最新的商界大势、投资理念与人生感悟。她出任威亚康姆、英仕曼集团对冲基金的工作，与汪潮涌的鼓励和资源支持密不可分。

有次接受电视媒体采访时，汪潮涌吹笛子，李亦非舞剑，他们觉得这代表了他们笑傲江湖。在10年前乃至5年前的媒体上，这样的精英夫妻档都足够吸睛。

财新报道中称李亦非为汪潮涌前妻、一致行动人。但12月16日晚间华创证券发布的风险提示公告中，称根据信中利出具的说明，公司失去与汪潮涌及其配偶李亦非的联系。

作者向李亦非短信问询汪潮涌失联及婚姻关系情况，截至发稿时未获回复。

目前，李亦非的朋友圈更新到12月5日，分享了一首经典老歌《卡萨布兰卡》。而汪潮涌的朋友圈更新至11月29日，他分享一条上海金融创新试点新闻，并评价“希望能有流动性，把北交所的平台用起”。

（作者李小白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