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乔启迪

编辑 | 石一瑛

立春后的晴空下，北京首钢大跳台的雪面经阳光直射散发出灼目光芒。

2022年2月8日上午11时左右，自由式滑雪女子大跳台决赛进入第三轮，前两轮成绩靠前的法国选手泰丝·勒德（Tess Ledeux）、瑞士选手玛蒂尔德·格雷莫德(Mathilde Gremaud)和中国队选手谷爱凌在最后三位出场。

最后一跳前，谷爱凌排在第三，此时她已确保登上领奖台。

但她没有听从妈妈的保守建议，而是祭出一招目前世界最高难度的1620。94.50分！这跳过后，谷爱凌反超泰丝·勒德，升至第一。

比赛并未结束，泰丝·勒德再次提升难度：挑战1800！落地的不完美，让泰丝·勒德遗憾地摘得银牌。但这一次勇敢的尝试正在向世界证明：1620，绝不是女性滑雪者的终点。

落地后，泰丝神情有些沮丧，坐在地上掩面哭泣。先行完赛的格雷莫德和谷爱凌迅速上前，半跪在一旁安慰。代表着当今自由式滑雪顶尖水平的三个“00后”女孩，围起一个稳固的三角形。

大跳台是谷爱凌训练时间最短的一个项目。在不少人隐隐担心她能否真正托起期待的情况下，她的实际表现超乎想象。

在这里，谷爱凌向我们展示了gap year（间隔年）的非典型打开方式——拿下冬奥历史上首枚自由式滑雪大跳台金牌。

观众或许注意到，谷爱凌在最后一次出发前反复做出一个伸展身体的演练动作。因为左转双周偏轴转体1620，是她此前在训练和比赛中都从未尝试过的。

后来谈起这个动作，谷爱凌说，自己不是为了来这里打败其他运动员，而是想打破自己的界限，想鼓励更多女孩们打破自己的界限，让她们感觉‘如果她能做，那我也能做’。

“在恐惧面前，我永远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前不久，谷爱凌受邀为《纽约时报》撰文，她在文末这样写道。

1997年，17岁的郭丹丹在世界杯自由式滑雪系列赛澳大利亚站获得自由式滑雪空中技巧金牌，成为中国第一位滑雪世界冠军。

即使在今天的中国，滑雪严格意义上来说仍是一项小众运动。

本次冬奥由谷爱凌领衔的自由式滑雪U型场地国家队，组建不到六年时间。

2019年6月，谷爱凌宣布入籍中国，成为中国滑雪队首位归化运动员，Eileen Gu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人们眼前。

当时，她在微博里这样写道：“我是谷爱凌，一个热爱滑雪的女孩，滑雪赋予了我力量。我很骄傲能够在三年后代表中国征战北京2022年冬季奥运会。”

2020年1月，第3届冬青奥会自由式滑雪U型池决赛在瑞士莱森举行，谷爱凌以93.00分夺冠，拿下她代表中国队的首枚国际赛事金牌。

为了赶上冬奥备战，谷爱凌提前从旧金山大学高中（San Francisco University High School）毕业。

2020年末，她公布了自己被斯坦福大学录取的喜讯，为了备战北京冬奥，谷爱凌选择在2022年秋天入学。

复盘谷爱凌的成长轨迹，俨然一个难以复刻的天才养成模版。

在2021年1月举行的X Games世界极限运动会上，谷爱凌摘下两金一铜，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在 X Games 首次亮相就赢得三枚奖牌的女性。

3月，谷爱凌首次参加自由式滑雪世锦赛就拿下2金1铜，包括U型池和坡面障碍技巧金牌、大跳台项目铜牌。

自2021年12月开始，谷爱凌在36天时间里共六次斩获冠军。

今年1月8日，国际雪联自由式滑雪U型场地世界杯最后一站比赛在美国加州进行，谷爱凌继续夺冠，包揽了本赛季所有分站赛冠军。

“当她看见我做了第一个后空翻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我都已经爱上了！”

谷燕是最早将谷爱凌带上雪场的人。

一次访谈中，谷爱凌讲起最早接触滑雪的契机：“滑雪这个项目我妈妈特别喜欢，3岁把我带到滑雪场，放在滑雪学校里。她觉得我滑得太慢，希望我过几年快点的时候可以跟她一起滑。”

镜头前，她的脸上难掩得意：“过几年发现，哎怎么一下太快了！8岁时候，我从山顶直着下来，因为我感觉没意思。4岁的时候我就粉雪、树林、猫跳这些都已经会了。我妈妈就觉得太危险了，所以把我放在一个滑雪队里，希望让我滑得更慢、更安全一些。”

8岁加入Northstar California Resort自由式滑雪队时，谷爱凌是队里唯一一个女孩。

谷爱凌说，妈妈当时也不知道自由式滑雪是个什么东西，觉得不是速滑所以肯定是安全的。“当她看见我做了第一个后空翻的时候就已经太晚了，我都已经爱上了，她就一直支持。”

入队一年后，谷爱凌便赢得第一个全国冠军。

事实证明，妈妈的顾虑根本拦不住女儿奔赴热爱的决心。

在谷燕接触滑雪的年代，自由式滑雪（Freestyle Skiing）还是一个十分年轻的项目。

1960年代的美国，自由式滑雪起源于此。1970年，新罕布什尔州举办世界上第一个自由式滑雪比赛；1979年，国际雪联将其认证为正式的冬季运动。

1992年，阿尔贝维尔冬奥会，自由式滑雪才首次被纳入冬奥比赛项目。

家中女性长辈角色对谷爱凌的成长产生了重要影响。

此前接受《南华早报》采访时，谷爱凌说，妈妈和姥姥是她迄今为止生命中影响最大的两个人，“她们就是‘充满能量的女性’定义本身，极致典范。”

谷爱凌补充道：“我从姥姥那里学到了她勇猛的、好胜的天性，从母亲那里学到了判断力和职业道德。祖母给了我追求胜利的动力和渴望，而妈妈给了我去实现的工具。”

在广告代言、杂志封面上，谷爱凌也总是呈现出积极、坚定、硬朗的一面。不过，在记录了训练幕后的故事片段里，我们有时也会看到她的脆弱、恐惧与崩溃，而这些时刻，几乎无一例外有妈妈谷燕在场。

2018年国际雪联自由式滑雪及单板滑雪世界杯中国站的比赛前夕，她在训练中意外跌落，这一摔，把谷爱凌摔懵了。

“我记不起任何东西了。”失忆的恐惧侵袭，谷爱凌坐在雪地上嚎啕大哭，“为什么我们现在会在中国？”谷燕就在一旁平静地与她对话，询问她的受伤情况：“你是不是要弄那个世界杯呀？”

妈妈的陪伴，无疑给予了谷爱凌稳定的情绪支持。

但更多时候，她需要自己学习如何与恐惧相处。

谷爱凌在那篇刊载于《纽约时报》的文章中这样写道，恐惧实际上是三种不同感觉的总称：兴奋、不确定和压力。

作为一名极限运动员，谷爱凌表示自己并非无视恐惧，而是通过培养深刻的自我意识，并进行深思熟虑的风险评估，从而与恐惧建立起独特的关系。

“这项工作要从具象化开始。在我尝试一个新的技巧之前，我感到胸口，也就是我的喉咙底部和横膈膜顶部之间收紧。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当我登上巨大的起飞坡道时，我想象着伸展双腿以最大限度地提高升力。然后，我会想象我的上半身向我打算旋转的相反方向扭转，在我让它向另一个方向弹回之前产生扭矩。

现在，在我的意识里，我已经是腾空的状态了……我的耳朵将风当成一首歌，每360度旋转都会为我的动作音乐提供节拍……在我安全地执行技巧和迎接不可预知的兴奋之间，有一种不稳定的平衡状态。我听说，这种状态被称为进入无人之境（the zone）。去年秋天，当我成为史上第一位完成Double cork 1440（前空翻两周加转体四周）动作的女性双板运动员时，我确信我曾到过这个地方。”

混血面孔、黑色头发，保留了英文发音的口型却讲着操着京腔的普通话……这些，在谷爱凌身上形成一种不多不少的反差。

2019年以来，商业代言和拍摄邀约随着她在国际赛场的亮相接踵而至，现在，这份名单还在不断加长。

瑞士高端滑雪厂牌Faction Skis在2019年签约谷爱凌为代言人，推出了签名款滑雪板。

2020年1月，国产运动品牌安踏体育正式宣布与谷爱凌签约。

此外，谷爱凌的代言合同还包括能量饮料Redbull、运动眼镜Oakley、耳机Beats by Dre，以及乳业品牌蒙牛等。

即使在去年伤病康复和备战期间，谷爱凌也并未在原地停留，而是“高效”拿下多个代言。

2021年6月14日，奢侈品珠宝品牌Tiffany官宣谷爱凌成为全球代言人。

6月18日，时尚内衣品牌Victoria's Secret（维密）官宣7名跨领域品牌形象大使，谷爱凌成为代言人；8月11日，瑞士手表品牌IWC万国表宣布谷爱凌为品牌大使；8月17日，中国银行宣布签约谷爱凌为形象代言人。

9月，18岁生日当天，谷爱凌又拿到凯迪拉克汽车和瑞幸咖啡两家代言。

在主流标准下，18岁的谷爱凌已近乎满级人类。

性格跳脱、古灵精怪的谷爱凌，从不避讳向外界展示自信与野心，并热衷于借着光环推广自己热爱的滑雪运动。

今年年初，一位粉丝在社交媒体上向她提问：“你觉得是什么让你考进斯坦福？”谷爱凌回复：“我很想说是我那无瑕、惊人、精彩、完美的论文，那篇论文关于女性气质与力量的演进建构，不过可能主要还是因为我的SAT成绩和GPA吧。”

舆论从不缺乏造神的本领，却往往在“神”步下神坛后难以自处。

但在谷爱凌的身上很难看到这些包袱。她坦言，自己不害怕失败。“滑雪不是每天去打仗的样子。滑雪本来是飞翔，是好玩，是创造。每天出去在太阳下面，在美丽大自然中跟朋友们去享受在空中的感觉。”

接下来，谷爱凌将转战张家口赛区，继续参加U型场地技巧、坡面障碍技巧两个项目的比拼。

如果再次回到最原始的问题，谷爱凌是谁？

除了“天才滑雪少女”这张粘得牢牢的标签，和“别人家的孩子”此类自叹不如的夸奖，或许还可以说，她不过是一个喜欢在雪上飞翔的人。

正如自由式滑雪本身的魅力就在于解锁动作库的无限可能，谷爱凌仍在解锁人生的更多身份。

毕竟，出生在美国西海岸的谷爱凌，玩的就是Freesty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