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熵 白果儿 柠檬
编辑|月见
“两万,保你进面。”
几经辗转联系到“有内推名额”的一位校友后,王蒙被告知了在某互联网公司寒假远程实习的费用。
“没想到要价这么高,但这个岗位我确实很心动。”
发生在王蒙身上的“付费实习”并不是个例,一张加入大厂的offer,被中介机构们明码标价。求职,也成了一门分工细致的利益大网。
2022年1月25日,近一年没有更新的腾讯集团反舞弊调查部微信公众号,阳光腾讯,发布了一篇反舞弊通报。在16个典型案例中,有5个案例涉及通过外包求职中介牟利,其中两名涉事人员被移送公安机关处理。
大厂实习成了获利手段并不是新鲜事,媒体近几年多次报道过链条完整灰产交易,腾讯不惜寻求公安机关介入想要以儆效尤,足以看出这条产业链已经愈发猖獗。
而想要去大厂镀金的求职者并未放弃这条“付费捷径”。二本院校毕业的王蒙考虑了两天后决定买下这次机会,“当时刷完花呗额度也不够,借钱的时候,朋友劝住了我,她说这种不论真假都像是冤大头,真的实习完也很难被高看一眼。”
但不是所有掉进陷阱的求职者都有这样的朋友,强烈的镀金欲望战胜了高价费用,不少人心甘情愿地买单。
“大厂迷信”由来已久,2021年的互联网,还曾掀起过一阵“晒工牌”的潮流,甚至催生了“同款工牌”的电商业务。大厂的福利和薪资令人羡慕,相较于岌岌无名的小公司,在大厂的工作经历无疑更“拿得出手”,也用得顺手。
有偿实习的生意背后是不容乐观的就业形势,2021年第四季度大学生求职人数增加了近70%,而招聘需求却减少了16%。在人才供给明显大于岗位需求的背景下,大厂的offer更显珍贵。
需求无法满足的地方就是利益滋生的温床,付费中介的收割大网名目繁多防不胜防。
01 令人心动的offer
在毕业即失业的焦虑下,求职的难度越来越大,不论是为了“刷经历”还是“学东西”,大厂实习经历都是很好的选择。
成功拿到大厂门票的实习生们,争相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的喜悦,毕竟想拿到实习名额并不简单,海投简历容易淹没在求职大军,如果自身硬性条件够不上招聘门槛,一份含金量高的实习工作更是无望。关于如何拿到门票,相关的经验贴数不胜数,仅在小红书上,关于大厂实习的笔记就超过2万篇。
不少博主提到,“内推”是进入大厂的一条“捷径”,通过内推渠道,成功概率会更高一些。在小红书平台搜索“大厂实习”的时候,「新熵」发现“途鸽求职”的广告频繁出现在笔记之间,只要填写联系方式以及个人基本情况就能够获得内推资格。而在淘宝、闲鱼等电商平台,也能轻松找到大量标注“付费实习”“实习内推”等关键词的“商品”。
通过闲鱼,「新熵」联系到从事“有偿内推”的中介李格,据他介绍,如果是线上实习,且不走人事,那么“想安排哪一家就安排哪一家。”但如果想参加真实的实习,最好是选择走人事的那一档,一万三,“直接给你搞定到位,其实相对于一般内推还不太一样。”李格表示,这个价格在业内并不算高。
简短的线上聊天中李格并没有透露其他付费业务,这类中介机构主要的盈利业务是依靠售卖职业规划课程,以及协助优化个人简历。目前国内有不少正规的职业规划培训机构活跃在市场,如小灶能力派,据天眼查数据显示,已完成两轮共计数千万的融资。
这些以卖课为主的中介机构会整合并提供一些大厂实习招聘的信息,实际动作是替学员“海投”简历,或与内部员工进行合作,进行有偿内推。这些动作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因为即使是正规渠道,也只是提高简历露出概率,靠成功入职收取费用远远比不上“美化简历”以及“职业规划辅导”等课程。
更重要的是,通过“中间人”找到的“内推”,并不一定是“有效内推”。部分中介机构与大厂内部人员串通一气,打着“内推”的名号,为付费学员提供自己策划的“远程实习”,甚至没有大厂员工的参与,直接租用一个办公场地,为付费学员唱一场“实习”的大戏。
这种“无效内推”并不会为学员带来任何好处,最多会给学员发一封所谓的“推荐信”,但这封信不会盖上公章,更不会在公司内网上留下实习痕迹,毕竟这样的“实习”并不会通过人事部门,这也就意味着,这段实习经历,无法通过正规的背景调查。李格甚至直接表示,如果不走人事,那么这段“实习”只能作为项目经历写在简历,并不能作为实习经历为简历加分。
据某一线大厂内部员工向「新熵」透露,这种付费内推“绝对属于越过高压线的行为”,在入职时,每位职员都会被“科普”公司的高压线在哪里,一旦踩到,后果至少也是直接开除。在郑州从业多年刑事辩护的白律师也表示,这种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不当利用公司利益谋取私利,涉嫌职务侵占,法律规定立案标准为五千至一万元以上。
付费内推已经成了一条灰色产业链,各个公司的岗位被明码标价,声称“保过”,价格高昂,却顶不过求职者对大厂工作的渴望。然而,对招聘方来说,这种“凑数”的实习并不会让简历更加好看,不少大厂HR表示,这种不够真实的实习经历写在简历上,甚至会成为减分项。“这种假项目,有经验的HR一眼就能看出来。”
“无效内推”大行其道,付费实习的套路也只能用老套来形容,但求职者对大厂的渴望永不消退,“哪怕是割韭菜,也被割得心甘情愿。”
02 交钱打工是怎么卷起来的?
2018年,有人在知乎提问“投行从业者是怎么看待内推收费实习这种现象的?”。上百个回答帖里,不少人表示“内推机构钻了招聘机制的空子”。有投行内部人士留言称:机构不会在乎通过实习收到的“小钱”,也没有哪家头部指望这种费用增加进项,确实有一些不走公司流程的“帮工”,大多是负责项目资料整理的脏活累活,流动性大,多数是冲着机构牌子甘愿免费打工的,但利益导向的中介无疑破坏了这种平衡。
这种不成文的行业习惯曾广泛存在于投行券商中,金融机构大量基础研究工作需要人力协作,工作内容简单、含金量不高,但在头部机构的金字招牌下,这种免费打工能吸引到很多寻求实习经验的求职者,于是干活不拿钱的“小黑工”出现了。
不同于正式实习、没法走人事流程的“小黑工”更像是求职者心中的技能培训岗,不少慕名而来的人即使不能把这段经历写进简历里,也觉得见识了头部机构的运转流程之后,对整个职业生涯有裨益。
类似的免费打工还存在传媒、医疗等行业内,一位2021年毕业的传媒专业应届生向「新熵」举例,如芒果TV和旗下公司就常年大量招聘实习生,条件是吃住自理、没有报酬,每年学校里对口专业要实习的学生投简历热情很高。
这类技能要求复杂、需要大量人力的岗位,与有理论知识、需要实践经验的毕业生们各取所需,沟通渠道大致是与招聘方签订协议、在校老师帮忙联系、校内宣讲会等,直到效率更高的中介机构开始介入。
打着优质岗位推荐的旗号,一些招聘中介瞄准了想要通过实习镀金的大批求职者,许以知名企业内部岗位的承诺,为了增加工作经验的实习也变味成了只为“镀金”的过场。
早在2018年,人民网就曾发表过相关文章谴责这种不当行为,随后几年各路媒体也曾多次揭露这种套路,多家大型企业如美团、中信证券等,先后在官网发表声明,称公司从未与第三方机构或个人进行过所谓“收费实习”合作,公司内亦无收费的实习项目。
但就业市场饱和加上“大厂迷信”的催化,这条产业链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在大学生就业市场明显过渡到“供>需”的阶段,不同行业之间的就业景气程度分化逐渐加重,人员流动更多的行业竞争压力更大。人人自危的就业氛围下,光鲜履历成了求职者的“底气”。
求职平台的功能演进没能弥补求职市场的信息差,正规靠谱的实习招聘淹没在信息海洋中,从而让付费实习的中介机构有了可趁之机。很少有对付费实习态度暧昧的互联网大厂,泛滥的实习灰产无疑影响了大厂声誉,卷入实习漩涡中的三方,求职者、中介机构、大厂,作为信息掮客的中介机构赚的盆满钵满。
03 从富士康到互联网大厂
多为骗局的付费实习之所以能存在,除了镀金的面子需求,无法弥合的信息鸿沟一直是“帮凶”。在劳动密集型产业蓬勃发展的十几年间,无数招工中介通过“付费找工作”的噱头两边敛财,与如今利用信息差牟利的机构如出一辙。
人力中介从业人员小秋告诉「新熵」,出于面试成本考虑,一般用工量大的电子厂不设置专门的招聘部门,富士康至今仍然通过招工中介满足高峰期的用工需求。而普通的求职者想进厂工作,基本上只能通过中介,只有很少一部分是通过熟人进厂,小秋承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垄断了进厂资格。”
据她介绍,前几年中介机构还会向求职者收取100元左右的“介绍费”,但随着求职者的警惕性提高,这项费用也成为历史。
寒暑假,尤其是过年后,被小秋称为旺季,相较于淡季一个月也招不到几个人,这段时间一天就能招到几十个人,“一个人进去一个月,我就能拿到1000到800左右,他们工作满三个月、半年,厂里都会返给我人头费。”小秋透露,部分黑中介除了吃“人头费”,还会扣下工厂给进厂人员发放的补贴和返费。
信息阻塞并没有因为互联网的普及而得到根治,甚至在某些领域形成了另一种垄断。产业制造的流水线上,为工厂招工拿到“人头费”与互联网时代的“交钱打工”没有本质区别,只不过后者转嫁到求职者头上的成本更加变本加厉,甚至大多数实习只是求职者的虚假愿景。
盲目的求职者以为找到了通往金字塔顶端的捷径,实际不过是踏入精心编织的利益大网。特别是这张利益大网明显触及了公司高压线,没有哪家大公司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一个员工具备了动机、能力和机会,便可能会带来源源不断的腐败问题。所以人员众多、组织架构复杂的公司在高速发展阶段都会成立监管部门,职能类似于大型国企中的纪检部门。2007年华为公布了《EMT自律宣言》,2012阿里建立“阿里廉正合规部”,昵称“锦衣卫”。2015年之后互联网公司加快了内部反腐败制度的建立,美团的“重案六组”、百度的“阳光职场”行动,腾讯上线公众号“阳光腾讯”,京东上线“廉洁京东”,字节跳动、滴滴等新贵也不约而同地将反腐早早提上日程。
对于反腐,刘强东曾表示“你若敢贪一万块,我宁愿花100万,1000万去调查你,把你送到牢里去”。互联网大厂的强硬态度从人员架构中也可见一斑,百度职业道德建设部的核心成员均为从事过企业内审、检察官、警察等职业的专业人士,阿里的锦衣卫负责人曾是刑侦队长。
处理手段也是雷霆万钧,2014年9月份反腐行动中,华为一共收缴资金3.7亿,后面作为奖金,发给了所有员工。去年2月初,腾讯反舞弊调查部发布了违反公司法规的26名内部员工以及37家涉案外部公司,一名高管受贿70万被判1年2个月。今年腾讯通报的细节更加清晰,与中介沆瀣一气的付费实习成了腐败中的典型案例,试图找到“捷径”的求职者也必须明白,不正当的途径只是“用错误的道路去验证道路的错误”。
大厂裁员的消息不断传来也使得镀金履历越来越难吃香,腾讯一名年轻员工一纸宣言向管理层怒斥拼命加班,引发讨论之后,光鲜的大厂工作是否真的值得打上了更多问号。正式工作经历尚且求职难,“实习”的含金量只会越来越低。与劳动密集型产业用工途径相似的大厂付费实习,或许也是时代的产物。
在“大厂迷信”不断祛魅的过程中,实习镀金的操作空间越来越小。套路不得人心,大厂主动抵制,无用的实习终将成为过去时。在与付费实习黑中介的交流中,他甚至提了一个令人唏嘘的工作建议:“如果不是技术岗,其实我更建议你去考公务员。
(文中采访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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