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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黄月
在西方主流话语体系之外,被遗忘、被抹去的历史书写是什么样的?日前,在《被抹去的历史:巴拿马运河无人诉说的故事》新书分享会上,作为该书作者的巴拿马历史、人类学和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玛丽萨·拉索讲述了美国为控制巴拿马运河而改变运河区景观、迁移居民,彻底抹去该地区历史的过程。与会的中国嘉宾如中国驻巴拿马大使魏强、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中美洲和加勒比研究中心秘书长王鹏则意识到,巴拿马和饱受外国强权欺凌的近代中国有着相似历史遭遇。
被抹去的巴拿马现代性:西方文明论和科学种族主义合谋
拉索关于巴拿马运河区最早的记忆来自她小时候透过车窗看到的公路两边茂密的森林。“我们一直都认为运河区就是丛林,但实际上这里原来是人口最稠密的地方。”拉索发现,巴拿马运河区城镇的消失过程是一段被遗忘的、失败的社会试验史。
美国在1904年开始修建运河的时候,巴拿马运河沿岸有6万多人口,是巴拿马文化经济的中心,人们可以在这里看到铁路线、铁路城镇、河流城镇、耕地,以及法国人用于挖掘运河的机器。拉索通过研究史料发现,美国人一开始并不想要把人口迁空,而是希望当地人与运河共存。但后来情况逐渐发生了变化:最初,美国希望保留当地社区,无论是在政治层面还是社会层面上,都有和当地融合的趋势。一开始当地的镇长很多都由本地人担任,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人逐渐替代当地镇长,开始了权威式的单向命令。而在拉索看来,运河区的美国城镇并不是巴拿马共和制民主政府下悠久城镇传统的继承者,而是心血来潮、想向“原始人”传授自治原则的美国人在丛林里搞的小闹剧。
即便如此,到今天也有很多观点认为,巴拿马是非常落后的、不开化的,鲜有声音指出本地本身就是发展的一部分。拉索看到,究其原因,是因为巴拿马人生活在热带,“别人告诉我们,我们是一个香蕉共和国。我们的历史都是别人书写的,是别人告诉我们的。”在活动现场,她说写作《被抹去的历史:巴拿马运河无人诉说的故事》一书其实是发表一个宣言,试图对抗对热带地区至今依然非常强大的偏见。
巴拿马有自己的经济和政治的发展——在经济上,从16世纪开始,全球贸易和国际劳工就一直是巴拿马经济的核心,巴拿马拥有繁荣的城镇与农业技术;在政治方面,1821年以来,当时还是哥伦比亚共和国公民的巴拿马人就已经开始参与共和制下的政治选举,彼时大多数国家还是君主政体——甚至巴拿马公民早在美国之前就已实现了不同肤色公民在法律上的平等。但在主流的历史观念里,一直以来,工业技术的变化好像都属于欧美,巴拿马的存在似乎是一种偶然,并且它与政治与技术发展无缘。
当时,包括西奥多·罗斯福总统在内的美国人认为,加勒比海地区的黑人是落后的劣等民族,需要美国的指引。哪怕是一些亲身体会到巴拿马现代性的美国观察人士,也倾向于把运河地带视作原始落后之地。玛丽萨·拉索在书中谈到,农业专家贝内特和泰勒亲眼目睹了热带农业的成就,依然倾向于将其解读为偶然事件,背后的原因就是西方文明论和科学种族主义的沆瀣一气。西方文明论抹杀了人类的共同传统和其他文明对历史变革做出的贡献,科学种族主义则大谈白人在生物学上的优越性,以证明白人统治其他种族是合理的。拉索写作《被抹去的历史》,“目的就是要恢复巴拿马的历史,讲解巴拿马的现代性是如何被抹掉了的,”她在活动上称。
巴拿马与中国:受外国强权欺凌,有相似历史遭遇
“本书讲述的巴拿马运河的故事,重点并不在于运河是如何修建的,而是运河建成之前和之后是什么状况。”王鹏认为,书中的这些回忆会引发中国人的共鸣。因为20世纪上半叶中国的状况也有类似之处——租界(foreign settlement)存在于很多中国城市,租界中的外国人享有治外法权,不受中国法律管辖,“中国人觉得自己没有被平等对待,这是中国革命的一大原因。”
在书中,拉索也援引了中国近代外交家顾维钧关于帝国主义国家在中国拥有治外法权的观点。顾维钧认为,西方人认为中国法律是野蛮残酷的,所以从中国手里夺取领土上全部的法律控制权是“有理由”的。与此类似,巴拿马人也意识到,自己是否能控制本国的经济和财产,实际上取决于自己是否被认为和美国人同为“文明世界”的平等成员。按照埃里克·威廉姆斯在《资本主义与奴隶制》一书中的观点,如果没有美洲奴隶生产的棉花,曼切斯特的纺织厂就无法存在。拉索据此在书中指出,所有地区的居民都对工业革命的历史做出了贡献,所以都应拥有平等的发言权。
与巴拿马命运类似的另一点在于,中美历史中的共有时刻对中美双方而言包含着截然不同的含义。美国人自以为美国的使命是“改变中国”,而中国人则常常把这段历史看作是包括不平等条约、治外法权、种族主义和饱含屈辱的百年国耻。魏强在活动现场谈到,中巴建交近5年,正是出于近代饱受外国强权欺凌的相似历史遭遇,“中国人民对巴拿马人民追求国家独立、捍卫民族尊严的努力历来深切同情、坚定支持,曾大力声援巴收回运河主权的英勇斗争。”
王鹏认为,《被抹去的历史》呈现了一个清晰的有关现代化进程的巴拿马视角,对西方主义的叙事进行批判,否定了西方以先进自居、对所谓落后地区随意进行干预的行为。他说,中国人强调“睁眼看世界”,但我们看到的世界常常是西方中心主义的世界,受到了西方话语的影响,所以应该学会更多地“用第三只眼睛”去看待问题。拉索也认为:“广泛存在的发达世界对不发达世界的剥削,剥夺了本地人掌握命运的权力。人们应该思考自己的命运要走向何方。”她说:“我们应该记住,世界是我们共同兴建的,不是西方世界主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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