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去年暑期档一部《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引爆国产动画电影以来，市场总在在期待下一匹黑马，于是《大鱼海棠》来了。首日票房6984万元，刷新了国产动画电影首日票房纪录，周末三天更是突破了2.23亿元。导演梁旋给投资方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电影公映前，梁旋反复强调：不在意最终票房，“我们相信市场，市场不会埋没好看的电影。”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上映以来《大鱼海棠》在豆瓣上的评分一路下滑，从8.1分跌到6.6分。

曾经参与该片创作的插画家鸟川芥在知乎上回答说，剧本是这部电影最大的硬伤。电影一经面世，不论给出的是好评差评，观众普遍指出了情节中的漏洞与人物设定的畸形，以至于当有网友用“12年让大家等来一位绿茶婊”时，它在豆瓣短评中得到了最多的点赞数。

对于这样一部已经孕育12年的国产动画来说，遭遇如此多非议也不是头一遭了。2004年，两位清华大学的在读学生梁旋与张春花了十天时间创作了一部flash短片《大·海》，也就是《大鱼海棠》的故事原型，短片一上线即得到了大量关注，并且得到了当年中国数字盛典故事类DIGGID大奖。

《大·海》的创意最初来自于梁旋的一个梦，而为了实现自己的电影梦，他与张春二人在次年3月成立了彼岸天文化（B&T），B&T的名字还分别取自两人的英文名Breath（张春）和Tidus（梁旋）。

梁旋说：他知道制作电影是一段长征，首先要解决怎么活下去以及备好干粮的问题。从那时起，彼岸天接了多个商业广告来养活团队，并且培养了自己的卡通品牌BOBO&TOTO，形象分别是一只肥胖的大熊猫和一只瘦弱的小公鸡，彼岸天决定将这两只小动物TV化，两年时间里推出了系列剧和剧场版，后者系列中的《燕尾蝶》还在国内外多次得到大奖。

团队把70%的精力付出在独立品牌上，BOBO&TOTO的成功给电影带来了第一桶金，但仅是接拍广告却是不够的。于是在2007年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风险投资，一家叫做联创策源的VC入局了，它们给彼岸天投入了初期的25万元美金。按照导演的规划，在把天使轮融到的资金投资前期后，中期、后期以及宣传发行再通过电影产业内的资金来推动。

2007年底《大鱼海棠》正式启动。那时，彼岸天最初团队的20个人窝在北京北边的一栋别墅里专心做了两年时间，在把剧本初稿、样片和设定都完成后，他们开始寻找中期投资。

然而，这次却没有初期那么一帆风顺。在锁定上海文广及投资了《喜羊羊与灰太狼》的优扬传媒后，彼岸天与其签订了排他协议。但根据梁旋的说法，《大鱼海棠》从确定改编长片开始，光预算就达到了3000万，甚至超过了当年动画电影的纪录保持者《风云决》的总票房。

最终双方没有达成一致，项目因而搁浅。此后他们尝试过推出BOBO&TOTO的社交游戏，来补贴项目中期的预算，这一打算也因为游戏的失败告终。直到2013年，彼岸天才决定重启这一项目。

当年，梦工场动画的《疯狂原始人》取得了近4亿元的票房，让梁旋意识到也许时机来了。2013年的6月4日，梁旋通过个人微博发表了一封公开信，信中写道：恳请喜欢大鱼海棠的大家帮忙转发，中国已经近30年没有好的动画电影出现了，我希望我们的下一代有好作品可看。

这封公开信得到了包括罗永浩在内的大号的转发，转发数突破了5万。事后，梁旋回想起发起众筹的初衷：“我们希望做一件事来证明电影是有观众基础的。”

在45天的众筹期内，3596人出资筹集了总共158.2650万元。然而众筹本身却在网上引发了质疑：有网友称主创团队把众筹筹集的资金用于去冰岛采风，导演对此的解释是包括后来的定档海报加邮费，片方给出的回报远高于众筹的单笔，靠众筹来募资显然是入不敷出的。

事实证明，后来光线传媒的入局也是因为众筹的影响力找到了他们。梁旋说，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光线传媒总裁王长田时，双方一共聊了6个小时的剧本和背后的世界观，而不像其他投资人关注的是如何商业化，2013年8月8日双方敲定了合作意向，彼岸天顺利地拿到了3000万的投资。

准确算来，当时距离短片最初上线已经过去了9年时间，留给彼岸天真正大刀阔斧创作的时间只有3年。但此后诟病最多的剧本却是在2007年前后就已经完成了初稿。梁旋解释说，由于当时中国动画产业还缺乏专业人才，为了把初稿写出来，他只能自学来完成第一稿。到最后剧情敲定前，剧本总共改了几十稿。

在这过程中，他向国产动画短片神作《李献计历险记》导演李阳、《悟空传》作者今何在以及《风声》导演陈国富分别请教过，想跟不同的人碰撞完善这一故事。梁旋回忆说：“陈国富导演把我的初稿给了华谊兄弟的发行团队看，从整体上得到市场的反馈，今何在索性自己写了一稿。他们都给过我不同的启发。”

为了丰富动画的世界观，创作期间梁旋带着他的团队去福建土楼采风，在一个月的时间拍了及完整照片，这也是影片中少女椿房屋的现实原型。“我们在土楼博物馆发现了一个轿子，于是把它设计到动画中。”影片里，看管如升楼的灵婆刚登场时，几只猫抬她的轿子就是出自于此，而椿房间里的壁画也是来自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奇幻图案。”

即便打着中国风的旗号，电影在剧情以外还存在着若干问题。在鸟川芥看来，《大鱼海棠》为了追求角色的美型，人物设定却失去了特色，性格扁平、脸谱化；为了营造画面“美感”，而让角色表演去做妥协。

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对这部孕育12年的动画电影抱有太高的期待。就《大鱼海棠》自面世以来产生的争议，我们与导演之一的梁旋聊了聊。

界面娱乐：谣言是怎么产生的？

梁旋：有很多谣言我们没有去关注，2009年底我们拿样片去参加比赛，样片传出后每年都有营销号去发，加上档期，所以有很多人受到欺骗，直到2014年每年都有。以前我们用B&T官微去辟谣，但是根本没用。官微粉丝2万人，影响力微乎其微，很多人会被误导，一直跳票。直到2014年10月11日发布的微博，才确定了电影的周期，也是为了跟众筹者讲我们没有忘记十年一诺。

界面娱乐：怎么去打磨剧本？总共改过多少稿，有没有影响故事板？

梁旋：有很多标准需要做到，场面、声效、故事内容要有看头，很多细节都要照顾到。首先是电影的概念要站得住，能够走到每个人心里面去。《大鱼海棠》的剧本改过几十稿，作为电影的话，不能容许故事板受影响，要在有限的周期时间成本里做出来，还有预算不允许做那么大的返工，所以在开拍前必须定下来。只能是确定的段落开始制作，确保所有的段落是没问题的，骨骼、段落节奏搭好以后，这样才可能在2年以内完成。

界面娱乐：如何看待观众认为与宫崎骏画风比较像的评价？

梁旋：日本文化中很多元素都是从中国来的，京都、奈良的建筑是从中国唐朝一模一样照搬过去的。其实电影中都是中国的东西，我们去采风的时候，看到的轿子，在宫崎骏动画里也有这样的元素，我们要不要去用呢，还是要用，即便对方已经用过了。

界面娱乐：项目中途遭遇搁浅，是怎么回事？

梁旋：2007年底项目开始启动，正式拿到25万美元的钱，当时我们20个人的团队在北京北边的别墅里专心做2年，剧本、样片、设定都完成了，我们在寻找中期投资的时候，所有投资人都特别感兴趣，但没有人愿意在协议上签字。我们后来锁定的投资者是上海文广和优扬传媒，与他们签订了排他协议。但毕竟上海文广是个国企，负责决策的人来承担那么大风险，两个新导演、团队，没有在市场上验证过，那时候最高的是《风云决》的3000万不到，但我们预算就3000万，还有周星驰也拍了个动画片叫《长江7号爱地球》，票房只有1000多万，所以大家对国内有没有这个市场打个问号，我们又是个新导演，能不能驾驭好这个题材，团队能不能把内容做出来，投资人都打个问号。

文广是体制内的公司，赚了钱跟决策者没有关系，如果失败了难辞其咎。有很多因素在后面总结的时候才看出来，当时我们觉得优扬传媒和文广是投《喜羊羊与灰太狼》的，他们也有投资电影的能力，还挺相信他们的。

但到了2010年底的时候，文广有一次改制，之前花了一年时间谈的合约快定下来了，但换了一拨领导，我们对谈判没有耐心了，对外界投资的印象会打折扣，因而认为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外界的投资上，要靠自己，自己赚钱来拍电影。

2010年底，我们边改剧本，边找投资，投资方没有办法承担这个风险，市场也没有成熟，我们尝试去做了BOBO&TOTO品牌的社交游戏，看我们是不是能自己赚到这笔钱，但是我们的游戏并没有成功，公司反而亏了不少钱，我们在中间有一个休养调整的过程，一直到2013年市场复苏起来，我们再决定重启项目。

界面娱乐：为什么会发起众筹？

梁旋：2010年底的时候，我们跟投资人是单独谈的，一家家谈，谈的时候会锁定哪家。我们希望做一件事来证明有观众的期待，所以发起众筹。我们给的回报高于众筹得来的钱，比如十块钱，定档的海报成本8元，加上邮费和后续的回报。我们是为了向投资人证明有观众基础，事实证明光线也是看到众筹才找到我们。

界面娱乐：最初的20人团队是怎么来的？

梁旋：创作者是很单纯的，不会想那么复杂，如果真的是好作品，就能吸引到人来。拿比较低的薪水，在一个地方2年专注做一件事，包括20人基本全是新人，在拓荒的时期，我们找的都是在行业内很有想法、没有经验的天才，那样大家合作起来才会很有激情。到了光线入股之后，才真正要组建电影剧组，从几十人到上百人，到500多人的团队，实际上是完全不一样的。

界面娱乐：王长田在此前的发布会上表示有很长一段时间团队只拿一万元的工资，对此你怎么看？为什么一直在招募前期人员？

梁旋：如果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持下去，团队也会散的，人员流动更大的原因是大家没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真正的天才是不希望被浪费的。电影是大家为了共同目标聚到一起的，当项目没法进行下去的时候，团队流失了很多人才，创业初期我们一直拿的3000块钱薪水。至于为什么一直在招前期，是因为我们希望有前期的人才储备。大家看表面的东西去揣测，没有意义。

界面娱乐：为什么要拍成3D动画？

梁旋：我之前是极力反对3D技术的，只要2D动画就可以了。但我后来做了测试以后，印象改观了，现在3D发展迅速，已经不是我之前理解的了。《捉妖记》也是用2D拍摄的，跟我们同样的技术团队，转制成3D。转制团队总共有100-200人，他们做得非常细致，几乎可以做到3D效果。你看了测试片段，才发现技术已经发展到这个阶段了。我们作品的优势是画面特别美，场面特别宏大，当景深效果做出来的时候，会比2D更让人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2D电影颜色没有那么多层次，3D层次非常清楚，做了转制之后会更震撼。

界面娱乐：对于网友认为《大鱼海棠》都是外包团队完成怎么看？

梁旋：的确有很多外部团队参与，但创作核心人员是B&T内部。音效是在香港做的，音乐是在日本做的，吉田洁老师用了两年的时间，3D转制在台湾做的，上色是在无锡做的。中期原画一部分是在韩国做的。事实上，这是国际上非常通行的外包方式，因为电影行业不是那么封闭。梦工场有很多动画也是韩国那家公司做的，日本吉卜力也会外包给韩国做。所以，网友有很多误读，大家有一些情绪，电影迟迟没有出来，会找些没意义的东西做进一步的解读。我们还是要以作品为准，做一个好看的电影，所有都是为了电影好看。

界面娱乐：怎么看大家认为电影在打情怀牌？

梁旋：这是一种误读。情怀本身是一件好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中国，到了当今社会这个词变得不是那么好了，它被扭曲了，情怀就是一件好事。我认为好的就是好的，真的就是真的，内心有这样的愿望和追求，这是一件好事，所以我理解不了说情怀牌的人的想法。

界面娱乐：你觉得电影成本能收回吗？有没有下一部动画长片的计划了？

梁旋：我们相信市场，市场不会埋没好看的电影，做到好看就够了。我们把精力放在怎么把电影做到好看，观众会给我们一个答案。观众其实很聪明，不会被烂片骗到电影院里去。我没有见过一部好电影会在市场上被埋没掉，当然好电影不一定好看。暂时还没想好下一部的动画电影，现在的确已经有计划了，但只是大的方向、世界观也还在企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