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财健道 吴妮 张羽岐
编辑|尹莉娜
制图|李紫雅
进入21世纪第三个10年,药企高管变动更加频繁,连医药猎头都感叹,早前一家公司的员工平均工作年限3-8年,但现在至多3年。
曾表示要在恒瑞做15年的恒瑞医药前首席医学官(CMO)兼副总经理邹建军,都履新君实——4月20日,君实生物(1877.HK,688180.SH)一则职位变更公告映入眼前,任命邹建军为副总经理兼全球研发总裁。
在邹新旧职务交接的档期,恒瑞因2021年报业绩不佳跌停,而君实则因新冠口服药大涨。
人到五十知天命,难以突破职位瓶颈的邹建军,在51岁这年离开了52岁的恒瑞,走向后起的Biotech。不过,即将开启的新征程也难言坦途。君实自身正处于亟需加快开发进度,突破PD-1大适应症,推动多产品进入商业化阶段的关键时刻,这是一场双方都不能输的赌局。
01、出走恒瑞,邹建军选择“对赌”
2018年,邹建军在加入恒瑞的第三年,立了一个flag。
当时的恒瑞,风头正盛——吡咯替尼临床II期取得突破性疗效,获得有条件批准上市;PD-1 卡瑞利珠单抗(淋巴瘤适应症)获得优先审评资格且已完成技术审评工作。由这两款药物带动的业绩大爆发指日可待。
这是一个团队的成功,但是很多人会把功劳归在CMO(首席医学官)身上。正处于职场蜜月期的邹建军,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说,“我觉得自己可以在恒瑞再待10年、15年,甚至更久”。
但没有想到的是,2018年4月23日CDE受理卡瑞利珠单抗上市申请后,整整一年仍未批准,信达和君实的PD-1在这一环节则分别耗时10个月和8个月。
恒瑞是老牌药企,与药监系统沟通颇有经验,而卡瑞利珠单抗作为同类中的后上市产品,CDE对审批流程理应更加熟悉,迟迟不批,引发了外界对于产品副作用问题的联想。
2017年ASCO大会上,卡瑞利珠单抗58名患者不良反应情况数据披露,79.3%的受试者出现反应性毛细血管瘤症状。2018年底,又有研究论文直指这一问题,提出该副作用产生的机制,与临床前实验室科学研究阶段产生的“脱靶”有关,这一药物早期研发产生的异常,未经及时发现或被“保留”到后续成药。
毛细血管瘤不算严重的副作用,但特异性很高,在其他PD-1抗体药物中均未发现。这一瑕疵,或多或少让外界对恒瑞研发实力的印象分,打了折扣。
不到4年后,邹建军的flag没有立住。4月12日,恒瑞公布了邹建军离职的消息。随后,君实宣称邹建军将担任君实副总经理兼全球研发总裁,全面负责君实生物的研究与开发工作。
从恒瑞到君实,有外界猜测,这是“钞能力”的作用。但事实上,据业内人士透露,君实给出的薪资中,不确定的股权激励收益占大部分比重。
换句话说,这是一场君实和邹建军之间的“对赌”,如果邹建军能够带领君实取得突破性进展,把公司股价推高,她手中的股票才算值钱。
满天星人力资源管理有限公司武汉公司负责人杨旭说,“一般情况下,高管不会接受这样的现金/股票比例。以前很少,以后也很难形成一种趋势。”
邹建军的决定里,带着一股强大的信心和冲劲。
另一位资深猎头表示,像邹这样的高级人才,早已实现某种意义上的财务自由了,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是一种成就感,或者成功后的“巨额回报”。
问题是,她为何要转换战地,又为何选中了君实?
“CMO的职业路线,无非三种:升级为CEO、换个地方做CMO/CEO、当创始人。”杨旭说。
可在恒瑞,全球研发总裁张连山的地位不可撼动,邹建军加入恒瑞时“出道即巅峰”,已经触到职位天花板,很难再突破。恒瑞的上一任CMO申华琼,也曾面临相似处境,并在入职2年后跳槽到强生。
此前,申华琼帮助恒瑞建立创新药临床团队后,恒瑞逐渐形成了一支5400多人的规模化、专业化、能力全面的研发团队,在多个疾病研发领域的创新能力和执行能力方面都形成了一定的竞争优势。
邹建军离职后,恒瑞火速提拔张晓静为恒瑞医药副总经理、首席医学执行官(肿瘤),提拔王泉人为恒瑞医药副总经理。也侧面说明了,在恒瑞枝繁叶茂的人才体系内,邹建军没有绝对的不可替代性。
既然如此,不如换个地方开拓新天地。如今,外资药企研发中心早就集体撤退,传统药企大同小异,对于研发激情不减的邹建军来说,创新药企便成为不错的选择。
雪球私募青侨阳光的一位基金经理曾在专栏里探讨过“创新药企的大小之辩”,她认为,在中国刚开始转向扶持创新的时候,医药行业存在大量空白,大药企可以凭借雄厚的研发投入、丰富的临床资源、顺畅的销售渠道,快速跟随。这一阶段,大的比小的有优势,或者说旧的比新的有优势。慢慢的到了第二阶段,恒瑞、中生、石药等传统药企依然是优秀标的,但相对会弱一些,因为光抄是不行的。从长尺度上来说,人们更想寻找代表未来10年趋势的企业,更关注和期待中国创新药新势力的崛起。
可以说,传统药企与Biotech,是创新药行业在不同发展阶段的主角。而君实作为“PD-1时代”与恒瑞医药、百济神州、信达生物并肩的“国产创新药四小龙”之一, 当下又在新冠口服药方面国内领先,其对邹建军是有吸引力的。
02、求贤背后:君实的缺口与隐忧
5400:896,这是恒瑞与君实的研发团队员工数的对比,前者具有压倒性优势。正因如此,君实积极从外部引入高级人才,并期待立竿见影的效果。
“挖角”邹建军的同时,君实还一并聘请了原恒瑞副总经理、首席临床运营官(COO)黄毅慧。黄毅慧将担任君实高级副总裁及全球运营负责人,直接向邹建军汇报工作。
这两剂猛药,直指君实的痛点:抗肿瘤产品管线。
君实深耕肿瘤创新药物研发多年,核心产品特瑞普利单抗(PD-1单抗)为国内首家上市,同时位列国内PD-1出海第一梯队,是君实抗肿瘤药物营收的主要来源。但继PD-1后,君实还未推出重磅抗肿瘤产品。特瑞普利单抗的表现也不如人意。
2021年,特瑞普利单抗的销售额只有4.12亿元,同比锐减58.96%。不仅被其他国产PD-1产品甩开一大截,甚至被自家的抗新冠病毒中和抗体埃特司韦单抗抢了风头(埃特司韦单抗贡献了至少20亿元的收入)。
特瑞普利单抗的掉队,早在2019年便初显迹象。当年,特瑞普利单抗错失了第一时间进入医保的机会,让信达的信迪利单抗注射剂捷足先登。
后来在设计适应症时,君实选择的战略是:“从小适应症切入,再转向大适应症”,避开主流大品种市场的正面交锋。结果,特瑞普利单抗仅有小适应症纳入国家医保目录,未能实现“以价换量”,导致销售收入出现负增长。
与此同时,信迪利单抗注射剂已经获批非鳞非小细胞肺癌、鳞状非小细胞肺癌、不可切除或转移性肝癌等三项一线适应症,进入业绩爆发期。
2021年,君实商业化团队先后经历了几轮商业化负责人及内部营销人员的调整,频繁的团队更迭导致队伍稳定性受到很大影响,团队执行力下降,市场活动有效性下降,让特瑞普利单抗的情况雪上加霜。
如今,君实因口服药成为新冠抗病毒领域的一匹黑马,但对于一家想要长期发展的创新药企来说,“抗肿瘤”的老本行不能丢。
君实已经到了一个关键时期,首先是特瑞普利单抗,虽然已经失去先发优势,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拓展大适应症。还有23项在研产品处于临床试验阶段,超过25项在研产品处在临床前开发阶段,需要进一步推动研发工作,为公司后续业绩增长提供动力。商业化团队亟需完善,让团队成员和市场恢复信心。
这正是邹建军和黄毅慧需要接棒的难题。
03、一场双方都不能输的赌局
国内适合创新医药企业的顶级CMO(Chief Medical Officer/首席医学官)大致在50-100人之间,在这个群体中,大家硬技能的水平、能力差距也许并不大,但差别在于是否做过在创新和商业上有重大成功的大品种。要打动这些顶尖的人才,比起简单的金钱回报,更要为其建造一个能让他们成就一番大事业的平台。“对任何一家公司来说,新晋的C-level(首席水平)高管一定要在未来12个月至3年左右影响一家企业的战略布局。”浩悦资本资深合伙人李逸石说。
邹建军和前东家们都是这样彼此成就的。
2005年,邹建军走出三甲医院肿瘤科,加入拜耳中国担任中国肿瘤治疗团队负责人。从肿瘤医生到肿瘤科学家,即便离“医生之路”渐行渐远,但做药也没有脱离治病、救命的轨道。
拜耳的索拉非尼(用于治疗肝癌、肾癌)在FDA成功获批后的第9个月,邹建军与她的团队所负责的中国区临床研究初见成色,肝癌适应症获批,当时的人将它的速度与质量称之为“行业奇迹”。
后来,孙飘扬用一句“是时候为中国老百姓做点药了”打动了邹建军,她毅然告别MNC,加入当时的本土“一哥”恒瑞。
邹建军在恒瑞医药任职的6年间,恒瑞医药共有7款创新药、17个新适应症获批上市,包括硫培非格司亭、吡咯替尼、卡瑞利珠单抗、氟唑帕利、海曲泊帕乙醇胺、达尔西利、恒格列净。此外,还有3个产品的NDA(PDL1、AR、DPP-4)在审评中,预计在2022年获批上市。贡献不可谓不高。
君实虽然在抗肿瘤赛道上略显落后,但成败尚未分明、危中有机。李逸石说,对君实来说,未来2年是它的分水岭,2年之内能否做出重磅产品或开拓大适应症,至关重要。想要解其燃眉之急,具备十余年临床经验和肿瘤药物研发经验的邹建军,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选。
从邹建军接受带有“对赌”性质的薪酬来看,她本人是信心满满的,但是结局还未可知,毕竟“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2021年6月30日,罗氏肿瘤第一事业部总经理钱巍高调离开,随后(7月)加入君实生物,担任君实生物CCO(首席商务官),负责公司商业化进程及业务运营,然而这位在外企工作长达25年的”老牌CCO”仅仅4月后便高调离开君实,于次年2月22日回归罗氏,担任中国客户交互业务模式——肿瘤领域总经理。
外界一度传言,钱巍在创新药企“水土不服”,亦与PD-1销售业绩不佳有关。对此,据行业媒体报道,钱巍并不认可这一观点,离开的原因复杂多样,并非单线条造成。在此之前,已有两位CCO韩净、段鑫先后不到一年离职君实生物。
一个木桶能够盛多少水,要看最短的那块板。
本土Biotech群雄逐鹿,也是同样的道理。赌局开盘,人才是第一步,战略、管理、资源、资金等,亦是决定人才能否成事的复杂因素,缺一环便可能满盘皆输,这在任何一家药企都适用。
商业化收入的“拉跨”,让君实隐现现金流紧张问题。
2021年,君实全年三项费用(研发费用、销售费用、行政费用)达34.5亿元,而其账上现金到年底也仅35亿元,勉强够“烧”一年。
3月7日,君实生物披露其登陆科创板后首个定增方案,拟定增39.8亿元以解燃眉之急。其中,36.82亿元将用于创新药研发,不仅仅局限于特瑞普利单抗小细胞肺癌等新适应症的临床试验,还包含其他新的小分子靶向药及早期临床前项目的开展。
定增资金尚未落袋,4月19日,君实与旺山旺水共同开发的新冠口服药VV116,登记一项针对辉瑞Paxlovid的“头对头”III期临床试验。这种耗时耗资的“正面刚”,显示出非同以往的魄力。
一手募资,一手挖来研发领军人物的君实,或许将与邹建军一同踏上创新药发展的第二段征程,也是一场双方都不能输的赌局。
(作者系《财经》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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