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音乐先声 朋朋

编辑|范志辉

自官方宣布A-SOUL成员珈乐“直播休眠”后，指向运营公司薪资待遇、强迫劳动等问题的舆情持续发酵。

5月14日，A-SOUL官方终于就近期争议发布说明，对外公布了中之人的薪资构成，表示与成员珈乐的幕后扮演者解约，无法按照原定计划举办520“珈乐休眠演唱会”，并否认存在“霸凌、压榨”情况。同时，还附上了一页解约合同文件。

不过，粉丝纷纷在评论区追问有关薪酬和工作时长的诸多细节，显然对于官方回应并不买账。

顶流A-SOUL一夜之间的陨落，让虚拟偶像的“永不塌房”成了一句笑话。 两年前，A-SOUL横空出世。“欢迎乐华新女团A-SOUL入职”的条幅高挂在大门口，乐华娱乐创始人杜华被五个二次元美少女的人形立牌簇拥着。立牌上写的“永不恋爱、保持身材、支持杜妈、准时打卡、按时营业”，每一句宣言都直指爱豆们的负面痛点，开启了以“永不塌房”为口号的虚拟偶像试验。

两年后，A-SOUL成员珈乐的“休眠”将二次元的美少女拉进了三次元，她穿着百元以下的连衣裙，戴着二三十元的首饰，忍受着超负荷工作给生理和心理带来的痛苦。在提前14个月解约时，官方选择用一场“珈乐休眠演唱会”的直播来结束这个女孩藏在“顶流”之下的职业生涯。 只不过，在这一次房塌后的碎瓦中，粉丝们看到的不是动辄过亿的片酬和德不配位的举止，而是自己的倒影。

A-SOUL筑起的“巴别塔”

二次元美少女，唱跳俱佳，深受喜爱。 对于不明就里的“圈外人”而言，符合以上三个特质的很可能是初音未来。以初音未来为代表的虚拟歌姬，得益于Vocaloid系列的语音合成程序，但碍于人工智能交流技术的发展现状，目前还很难实现与粉丝的实时互动。 于是，在技术发展的短板处，近几年VTuber们应运而生。

VTuber全称Virtual YouTuber，即虚拟主播。与虚拟歌姬不同，VTuber则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在网络之上进行互动的虚拟形象，被称为“皮套”；另一部分是在网络之下进行表演的真人演员，被称为“中之人”，使得两者串联起来的则是实时的动作捕捉技术。VTuber们吸引了大批的粉丝受众，并形成独特的兴趣社群，称为V圈。

2020年11月23日，A-SOUL_Official的官方号在B站上线了首支视频，宣布推出虚拟女团A-SOUL。作为字节跳动和乐华娱乐的联合企划，首支视频中仅仅靠几个剪影就向粉丝呈现了财大气粗的大厂所具备的技术水准。

但在坚决抵制“资本将V圈饭圈化”的呼声中，A-SOUL的开局并不顺利，负面评价劈头盖脸地砸向成员们。 不过，在A-SOUL正式成军一年后，评价实现了两级反转。不少势要与A-SOUL不共戴天的网友们都成为了“一个魂”（A-SOUL粉丝昵称）的主力军，A-SOUL的粉丝涵盖到御宅族、抽象嗨粉和饭圈玩家，各大“派系”放下成见和对立，在A-SOUL的直播间其乐融融。

而A-SOUL就成了巴别塔，直播间也成为网络亚文化的乌托邦。

这一转变，离不开女团五名成员的努力。 以最为出圈的“吃货担当”嘉然为例。在她的个人首秀上，虽然资本为她保证了远超同行的“基础设施”，但真正做出差异化的却是她的个人表现。在直播结束前，嘉然表演了“宅舞20连”，被粉丝们“一波封神”。

据此前“清朗指数”报道，A-SOUL成员中有3名是来自乐华娱乐的练习生。远超素人的实力让本怀有“仇视滤镜”的网友们放下成见、纷纷投诚，真香定律再次上演。 同时，这一转变更离不开乐华娱乐的偶像培养经验，即紧紧抓住了偶像工业最核心的共性问题，集聚了突破圈层的气力。无论是虚拟还是现实，偶像的培养都有一条相同的底层逻辑，即为粉丝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

在偶像经济的逻辑里，偶像提供的产品是情感劳动，从唱跳实力到个人形象，究根溯源都是经过加工、经过整饰的一种商品化的情感服务。偶像作为粉丝想象中的完美符号，唱、跳、rap和人设都不过是增加这个符号的内涵，让他们变得立体。某种程度上说，嘉然的“一战封神”也是偶像工业中的重要安排。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将所有对偶像近乎苛责的要求都变得合理化。不能谈恋爱、保持身材，从始至终保持同一的人设，都具有了合理性。而虚拟偶像在消弭了真人的属性后，中之人的人格进一步“异化”，甚至24小时营业也成为了题中之义。

吊诡的是，技术高于人而存在，却要人来赋予技术魅力。这种矛盾的产业逻辑，是一开始就蛰伏在虚拟偶像中的危机。

一戳就破的粉色泡泡

相较于现实偶像，虚拟偶像并不是一门好做的生意。 每一个虚拟偶像只是一个外显的形象，背后有一整个团队。在这个团队中，前端包括人工智能、实时动捕的技术支持，中期有中之人的训练和培养、皮套的人设打造，后端还要有流量、渠道的运营。相较于现实偶像，虚拟偶像对于资源和资本的需求只多不少。

根据果壳的报道，目前乐华娱乐已经淡出了A-SOUL的运营，交由字节跳动旗下游戏公司朝夕光年代理。但就乐华娱乐的招股书来看，A-SOUL帮助乐华在泛娱乐业务中获得了79.6%的增长率，增收超过1600万元。

与台前呈现出的行业地位不相符的是，在幕后A-SOUL的商业价值其实十分受限，他们无法平移偶像工业的商业模式，参与到收益更高的影视综领域。而商业代言所能选择的领域也很窄，这一方面的“前车之鉴”当属国风虚拟偶像翎Ling，她推广口红产品时评价“滋润不干”，被网友直指虚拟的呈现效果没有任何说服力。最后，团队只能删去这一推广。

换句话说，虚拟偶像作为商业代言，在受众中有多少接受度还是要打个问号的。这也就决定了，A-SOUL在目前的环境下，盈利模式难逃直播的基本盘。但完全仰仗直播的模式，就对虚拟偶像的唱跳实力和人格魅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这一要求就完全转嫁到了中之人身上，她们的努力直接决定了虚拟偶像的差异度以及粉丝的忠诚度。 与首播一战成名的嘉然不同，这次处于舆论中心的珈乐直播首站在惨淡收场。“灾难”般的首秀后，A-SOUL官方紧急发起了为期25天的“珈乐直播训练计划”。为保障珈乐口碑的“封闭训练”，个中滋味恐怕只有中之人能够体会。直到这一次舆论风波中，珈乐的苦楚才浮出水面。

在珈乐“开盒”后的网易云账号中，粉丝们才拼凑出中之人的现实生活。她们凌晨3点被叫醒训练，拿不到相匹配的薪酬。在此前的爆料中，她们拿着7k或1w1的底薪，粉丝送一个138元的舰长，她们仅仅只能拿到0.69元提成。而A-SOUL背后的字节跳动和乐华娱乐，顺势成为了粉丝口中的吸血资本家。

事实上，在整个偶像工业背后始终没有明确、公平的分配机制。即使是真人偶像团体也要面对权责不等的情况，公司权利多而义务少，艺人权利少而义务多已是常态。 对于偶像而言，公司的剥削与控制是跨越次元壁的存在。

只不过，在虚拟偶像的背后，中之人即便成为顶流，也很难有议价权。 她们本身依附于虚拟形象而存在，虚拟偶像的“休眠”也意味着他们职业生涯的终结，“从大厂毕业”，少了真人偶像另谋出路的退路。真人偶像尚且面对的是娱乐圈，粉丝与偶像是实打实的绑定在一起，而虚拟偶像的中之人面对的则是实打实的职场，在舆论中破釜沉舟，两败俱伤。

“珈乐休眠事件”之后，对于粉丝的情感价值带了超高的损耗。对于中之人的同情、对于背后公司的愤怒，对于A-SOUL直播的影响恐怕是致命的。 戳破了这个虚拟偶像的“粉色泡泡”以后，留给双方的只有一夕之间的信任崩塌，没有赢家。

跨次元的反乌托邦叙事

在珈乐宣布“休眠”以后，之前嘉然被一篇粉丝“小作文”整破防的直播回顾在社交媒体上盛传。

在那篇小作文中，讲述了一个在工厂与出租屋两点一线的生活中泅渡的打工人。他早出晚归，吃着味同嚼蜡的饭菜，工作后身心俱疲，因为前几天上头给嘉然冲了30 SC（superchat，即醒目留言，B站付费留言功能），于是晚饭的鸡胸肉只能少切了一半。在这位粉丝索然无味的生活中，嘉然的直播成了一种精神寄托。 嘉然动情念着粉丝真情实感的小作文，语速放慢，竟忍不住停顿、哽咽，但因为Vtuber情感模块没有哭的功能，中之人只能转过身啜泣。再面对屏幕时，又是一如既往的笑脸，她的职责就只有笑。

在中之人的不公待遇曝光后，这个直播视频在粉丝眼中成为了绝佳的预言。

在粉丝眼中，这些虚拟偶像是他们理想生活的投射，摆脱了柴米油盐和繁琐的生活。在一切曝光之前，大家都忘了中之人的存在，忘了对于中之人的“人格异化”。当A-SOUL塌房之后，对于背后“黑心”资本的愤怒中实际上掺杂了三次元的无奈和自责。 当三次元有血有肉的“中之人”高于二次元的“皮套”而存在时，完成了一场跨次元的“反乌托邦”叙事。

打工人的窘境、职场压榨、劳资关系这些现实生活中的问题，压在一个流不出电子眼泪的虚拟形象身上，冲突感和戏剧性让负面效应成倍放大。

在珈乐“休眠事件”曝光后，A-SOUL官方的辟谣姗姗来迟，表示对于薪资的爆料均为假，而真实的薪资问题“涉及个人隐私无法具体透露”。在舆论压力下，今天官方对外公布了幕后演员的收入构成为“固定收入+奖金+直播总流水的10%”。 但是粉丝们并不买账，一切证明材料都不具有说服力。因为粉丝们或多或少都对不公和无奈的职场感同身受。

在这场投射到打工人的舆论漩涡中，A-SOUL再也回不到此前的巅峰，甚至还可能会面临集体的“休眠”。不过，只要市场价值还在，虚拟偶像就绝不会休眠，未来可能还会有B-SOUL、C-SOUL。但经此一役，粉丝们或许会永远追问，在虚拟的“皮套”之外，现实的“中之人”是不是少切了一半鸡胸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