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CGx
《侏罗纪世界3》的上映又把恐龙这史前巨兽拉到了聚光灯下。
正在上映的这部侏罗纪系列新作在情节的合理性和叙事的逻辑性等各个方面遭遇吐槽,但对绝大多数观众来说,彻底沦为摆设的恐龙,可能是他们最难接受的。烂归烂,这部电影在全球电影市场仍旧获得了近4亿美元的首周末票房,在中国电影市场更是被誉为“救市之作”,足见恐龙这一史前巨大生物对全球观众的吸引力。
从1993年的《侏罗纪公园1》,到2015年的《侏罗纪世界1》,这个有关恐龙与人类的系列电影,在近20年间变化的不仅仅是特效技术与画面质量,影片对恐龙这群“演员”的定位也发生了变化。
在《侏罗纪公园》中,人们对“恐龙公园”的设想还停留在类似传统动物园的模式,将恐龙关在笼子里欣赏。到了《侏罗纪世界》中,“恐龙公园”的设想已经变成了类似自然保护区模式,人们将自己关在陀螺球等设施中游览,给了恐龙更大的活动空间。《侏罗纪世界3》更是让恐龙重新分布于世界之上,让人类寻找与恐龙共存的方法。
电影在设定上的这些变化,体现的正是人类对恐龙、对人与自然关系的一种重新认识。随着恐龙题材的作品不断增加,人们在恐龙身上寄托的情感也变得越来越丰富。远古的恐龙就像一批敬业的演员,在不同的作品中扮演不同的角色,陪伴许多人从小长大。拥有一件恐龙玩具,可能是很多人童年时期的共同经历。
恐龙的魅力为何如此之大,它的多变形象又是如何一步步发展到今天的?这就要从恐龙在文创作品中多变的形象说起。
文创作品中的恐龙形象进化史:从巨兽到萌兽
自恐龙化石被发掘出来,它就成为一种任人打扮的史前生物。19世纪的博物学家们凭借想象力策划展览,从恐龙身上赚了第一桶金。20世纪的电影也很快把恐龙带进银幕之中,满足人们对巨大怪物的猎奇心。柯南·道尔于1912年写就的《失落的世界》便是那个时代恐龙热潮的一个缩影,这部小说此后多次被改编成影视剧。
有关恐龙的动画作品,最早可追溯到1914年的《恐龙葛蒂》。在这部动画里,葛蒂会哭、会高兴地跺脚,还会摇尾巴撒娇,被赋予了一定的角色个性化。这部首次使用动画角色实现真人演员表演的短片,对整个动画行业未来的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启发,在昂西动画节发表的《动画的世纪·100部作品》中,《恐龙葛蒂》位列第一名。
不过真正将恐龙形象,尤其是霸王龙的凶猛形象带入大众记忆的还是迪士尼。
在1940年版《幻想曲》的《春之祭》段落中,迪士尼用地球从生命萌芽到恐龙灭绝的整个过程,借影像化的语言表现原曲的冲突、粗犷与大胆。各种各样的恐龙过着安静、闲适的生活,配合着激烈又具攻击性的弦乐,令食草恐龙们闻风丧胆的霸王龙登场,其大战剑龙的情节成为这段动画的高潮。画面中两脚兽打败四脚兽的情节以隐晦的方式暗示着谁是食物链的顶端,双脚站立的霸王龙形象也由此深入人心。
不过对喜爱恐龙的考据党来说,这段动画影片其实是有不少错误。例如霸王龙有三个手指(根据考古学发现,霸王龙只有两根手指),它与剑龙也根本不处于同一个时代等等。对此当年迪士尼原画师的回应也简单,那就是他们觉得三个手指能让霸王龙看着更威猛。在真实度与艺术创作的需求之间,迪士尼优先照顾后者。
二战后日本很快接过了恐龙热潮的接力棒。到了上世纪70年代,随着日本国内考古发现成果增多,恐龙题材再度热火。曾被中国引进的《恐龙特急克塞号》(1978)就是圆谷公司为赶这波恐龙热潮而创作的三部曲之一(另两部是《恐龙救生队》和《恐龙大战争》)。只不过,这部特摄片只是故事背景设定在白垩纪,恐龙也非故事的主要登场角色。
1980年哆啦A梦的首部剧场版选择恐龙题材原因也在于此。虽然片中主角蛇颈龙并非恐龙,但当时日本出土了为数不少的蛇颈龙化石引起潮,主角也就这么定下了。
在片中,小蛇颈龙拥有了类似人类孩童的情感,与大雄建立起深厚的伙伴感情。这个故事让恐龙由一种可怕的史前巨兽变成可以共情的伙伴。这部剧场版动画充分体现出藤子·F·不二雄将热门题材与丰富的想象力、趣味性的故事、发人深思的内核完美结合的强大编剧能力,恐龙被赋予了丰富的情感,成为了人类的伙伴,无数观众被角色的感情所打动。
在《变形金刚》中,机器恐龙的设定就由一开始的只有兽性不听使唤,慢慢进化成具有自我意识,体现出远古巨兽从野性到人性的转化过程。
到了《丹佛:最后的恐龙》等作品中,恐龙主角已经完全褪去兽性,从一开始就变成人类的好伙伴。
在这类“人类的好伙伴”主题的作品中,无害的食草恐龙成为主角的不二人选,肉食恐龙则常常充当反派或是劲敌。包括迪士尼,无论在2000年的《恐龙世纪》还是2015年的《小恐龙大冒险》中,都选择了植食恐龙作为主角,描写它们与伙伴一路冒险的故事。
在《星际恐龙》中,即使霸王龙是吃肉的,做了主角的他也只能屈尊跟哥几个食草恐龙一起啃玉米片。
到了绘本《你看起来很好吃》里,故事索性就以霸王龙差点一口吃掉甲龙宝宝作为开头,讲述食肉恐龙与食草恐龙之间的互动故事。
从恐龙的形象变迁不难看出,出现在不同文创作品的恐龙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这与以真实为卖点的纪录片里的恐龙截然不同。得益于恐龙的巨大力量感和不受限制的想象空间,内容创作者通过提取恐龙的部分特点,同时赋予其少许人格要素,使其中大量作品成功将儿童群体作为目标受众:在绘本读物里,在动漫作品里,恐龙更像是人类的另一面,有的恐龙成为陪伴人类的好伙伴,有的恐龙向人类传达保护环境爱护生命的意义,还有的恐龙以萌化的姿态传递最质朴的爱与温柔。
恐龙不再是生活于中生代无法被人理解的巨兽,而是成为创作者寄托作品立意的主体。对于这群已不复存在的生物,它们身上有许多空白点,令人陌生又熟悉,向往又害怕,这给了创作者很多自由发挥的空间,促成了恐龙题材的作品层出不穷。
恐龙影视化形象变迁:创作与科普齐头并进
至今,有关恐龙群体的真正样子,古生物科学家们也只能通过挖掘出来的化石和生存状态进行推演。随着挖掘样本越来越多,推演出的研究结果也在更新,恐龙的外形特征发生着微微的改变。同时,在文创作品领域,随着恐龙题材的作品不断涌现,恐龙形象也变得越来越多变,哪怕是同一种恐龙也会衍生出多种不同的形象。比如霸王龙的形象就在影视化过程中发生过明显变化。
1993年《侏罗纪公园》横空出世。这部将恐龙题材与科幻类型片相结合的电影,以人文角度去审视科学发展可能存在的负面影响,从而体现出人类对生命的敬畏之情。作为一部90年代初的电影,《侏罗纪公园》以当时最先进的特效技术营造的视觉奇观,成功再现了恐龙这一神奇生物群体,在全球掀起了一波恐龙的文艺复兴。
其中,挖掘出土的化石相对完整、身形巨大且极具破坏力的霸王龙,成为了《侏罗纪公园》电影系列的绝对C位。在《侏罗纪公园》里,主角团在雨夜与霸王龙十多分钟鏖战,是这部电影给人印象最深刻的一段情节。这部电影也成功地更新了霸王龙在大众心中的形象,由原本的两脚拖地改成了身体平行的体态。电影对霸王龙形象的改造不仅仅是因为有考古证据,还在于这种变化让霸王龙变得更灵活、更具危险性,带给观众更大的压迫感与冲击力。包括影片中霸王龙的叫声也是由多音源合成更具冲击力,而不是采纳考古学研究的意见。
在内容创作过程中,恐龙的形象需要为剧情服务,这一点在近20年后的《侏罗纪世界》中体现得更为明显。作为系列重启之作,新作需要“制作”出更强大的恐龙以满足观众的需求。然而当时并没有重大的考古发现以支持片方,所以影片选择以不同物种的DNA结合的方式培育出了“转基因”新恐龙。当新恐龙在侏罗纪主题公园里肆虐横行时,最终“临危受命”的真·霸王龙登场,联合伶盗龙、沧龙一起干掉了这只人工改造龙。这段情节传递给侏罗纪系列粉丝的潜台词是“霸王龙永远是故事主角”,而深层的含义是人类过度的干涉自然,最终还是不如自然优胜劣汰生存下来的事物。
大众观影者沉浸于电影里恐龙带给人类的压迫感和恐惧感,而恐龙爱好者们则会考究电影里的恐龙形态有几分失真。实际上,侏罗纪系列几部作品里的恐龙,都是以考古学为基础,加以适当的改动让其符合视听表现的需求。同时,影片方也会根据新的考古成果对新加入到故事里的恐龙进行尽可能的复原,《侏罗纪世界3》在维持前几部登场恐龙形象的同时,给新登场的火盗龙设计了一身羽毛,就是基于考古学的角度打破大众“恐龙没毛”传统认知的新设定。
火盗龙满身羽毛的形象,与影片里其它没毛恐龙之间形成的巨大差别,一时间可能很难让某些观众接受。不过在《哆啦A梦》三部横跨40年的恐龙故事剧场版动画中,文创内容跟随科学研究的发现成果,进行与时俱进的恐龙外形设定,就有着更强的说服力。
在1980年版《大雄的恐龙》中,剧情安排大家穿越回到6500万年之前的北美大陆,为的就是能利用北美的考古发现,让霸王龙等知名恐龙合理登场。片中霸王龙贡献了最多的打戏,其形象则保持着早期的尾巴拖地造型以及两根手指。
2006年《大雄的恐龙》成为《哆啦A梦》更换声优阵容后首部重制的剧场版。新版更新了许多恐龙的形象,霸王龙形象被修改成了身体平行的体态,牙齿也覆上了厚厚的嘴唇。近年来古生物学术界站在实用角度,提出了恐龙可能有类似巨蜥一样厚嘴唇,这一版剧场版里的霸王龙形象复原显然支持这种新观点。
2020年再次以恐龙作为主题制作《大雄的新恐龙》以纪念系列诞生50周年。这次故事不再是重制而是展开全新剧情,故事的舞台也转到亚洲。
在欧美主导的恐龙题材影视中,亚洲恐龙的出场率是比较少的,所以亚洲恐龙的活跃就成为本片一大卖点,打戏担当也从北美的霸王龙替换为出身亚洲的特暴龙(注:特暴龙的说法只在日语电影手册中得到确认,电影中文字幕依然使用了霸王龙)。
相比于《侏罗纪公园》,《哆啦A梦》剧场版保持了作品一贯的调性,不会出现基因怪兽,但吃下“朋友巧克力”的恐龙依然会瞬间萌化成主角团的好伙伴。而霸王龙的嘴唇则变成了薄薄的一层,张嘴时仍旧有着食物链顶端霸主的生猛感,闭嘴时则可以满足剧情需要尽显其萌态。
可见恐龙这群“演员”之所以深受创作者喜爱,就是因为它的可塑性极强。即使《侏罗纪公园》让身体平行的霸王龙大为活跃,在绘本故事中舍不得吃肉的霸王龙依然能带给很多人感动。我们无需要求文创作品中的恐龙形象必须统一,正是恐龙形象的多变才让它带给我们那么多美好(吓人)回忆,引起我们的关注,甚至站在科普角度去了解这一神秘群体。
科普内容在大众领域的有效拓展,与文创内容有着紧密的关联。考古学领域也曾回应过文创作品在推广和普及恐龙知识方面所作出的努力,2021年在四川泸州古蔺县发现的实雷龙新种足迹,就被中国地质大学考古团队命名为“野比氏实雷龙足迹”,用大雄的名字来命名,显然是让大雄在2020年剧场版里脱口而出的那一句“如果能以我的名字命名恐龙就好了”梦想成真。
结语
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发展,恐龙早已经成为一种流行文化符号。它们就像一群神秘的住客,曾经生长于地球却又突然消失,留下只鳞片爪的线索,任由人们猜测。有人将其描摹为史前凶兽,也有人把它们打扮成可爱萌兽,不同形象的恐龙就这样在不同的舞台上复活。
人们对恐龙的迷恋,并不仅仅是巨物崇拜,更是借此寄托自己的情感。还原恐龙形象就像玩一个拼图游戏,每个人都可以拼出自己的图案,附上自己的感情,这种可塑性是其他生物无法比拟的。或许这就是恐龙这一文化符号长盛不衰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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