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娱乐硬糖 刘小土

编辑|李春晖

局面正在失控。

从确定第三轮公演的时间开始，反对声就一直环绕在发起团耳畔。按照正常节奏推进，练习生“楚辞”（化名）预定的服装可能无法在赛前做好，这意味着他将错过一次至关重要的表现机会。

情急之下，楚辞妈妈提出公演必须延期几天，不然她会“让孩子退赛，并索求赔偿”。还没等发起团出面回应，消息先传到其他选手家长那里。他们一下子就炸了，在群里刷“拒绝配合”表明立场。

以上并非哪档秀综剧情，而是发生在一个“设圈”选秀现场。发起团也不是哪家卫视或视频网站，而是三名中学生。

所谓设圈，即围绕虚拟形象（主要是纸片人）去构想、完善、填充设定，让其不断成长的圈子。这一过程被称作“养设”“养娃”“养孩子”，玩家则常以“家长”“金主”“妈咪”等自居。

作为相当冷门的圈层，设圈上一次引发广泛关注是2021年，13岁女孩花70万约稿买画。豪掷、天价、未成年等吸睛字眼，将隐秘且混乱的设圈推到大众面前，换来一地不可理解与质疑批评。

硬糖君再次听到设圈是一个月前。硬糖君的侄女刘子木（化名）说起，自己正和同好发起一场设圈选秀。由于经验不足，前期推进相当缓慢，遇到不少棘手问题。她恶补选秀相关资料之余，多次找硬糖君询问造星模式、偶像运营的细节。

硬糖君只当这是新式过家家，约等于幼儿园“最佳萌娃”投票赛。直到前几天，硬糖君随口打听这场民间选秀进展，才发现是自己格局小了。

公开海选、投票定级、公演淘汰、活动宣传，环环相扣，流程不逊于一档常规秀综。那些送“儿女”参赛的家长，盼“设子”出道的粉丝，一套套应援战术也看得人目瞪口呆。

“重新定义选秀和偶像”，这个在娱乐圈被仓促喊停的造星掘金计划，居然在一批05后设圈爱好者手里风生水起。

一次设圈选秀实验

选秀赛程已过半，激烈竞争和几十天里积攒的情绪，让每个渴望“设子”出道的家长都处在焦灼状态，各种突发情况随之而来。

比如，各位家长递交孩子公演的终稿后，负责资料管理的工作人员，被选手“朝露”（化名）的新战袍惊艳，忍不住偷偷发给设圈同好围观一番。这下好了，原本该保密的物料很快传开，主办团队陷入信任危机。

这套名为“华丽羽毛”的服装设定，出自一位颇有名气的画手太太。据朝露的妈咪透露，设圈实力在线的画手档期都很难约，正常排这位画手最早也得八月。为了能让孩子在三公舞台换上新装，她咬咬牙多花了小一千块来插队加急。

每轮公演的流程是这样：准备期间，家长们能在社交媒体发布设子的周边物料，号召粉丝点赞或进群支持。正式比赛时，发起团将公开设子的舞台海报和一份附加简介，并启动限时投票通道，最后再综合导师分、粉丝值和点赞数算出成绩。

而在不同比赛阶段，每位选手侧重展现的内容也不同。朝露前面两轮重点分别放在人设和画风，这回想通过服设的巧思争取更多粉丝投票。这场比赛只有四轮公演，如今孩子已杀到出道前夕，没人甘心后退。初中二年级的朝露妈咪，咬牙砸了三千多买下“华丽羽毛”。　

大概这种感觉吧！

同样走服设艳压路线的楚辞本是朝露的强劲对手。眼下，对方的进度有所延误，朝露可谓占尽优势。然而，工作人员偷跑物料，让自家孩子妆造过早曝光，胜算顿时少了。

“设子包装要时间，不是喊改就能改的。现在把服设剧透了，等到正式比赛展示，带给评委的惊喜必定大打折扣。我没法接受，甚至怀疑工作人员是对家粉丝，故意的。”朝露妈咪有说不完的愤怒。

处理“朝露服设流出事件”的同时，子木正好和硬糖君聊到选秀，她反复强调文章不得提及具体设子，更不能使用比赛配图。硬糖君的印象里，上一个如此严格管理艺人网络肖像权的大概是日本王牌偶像团体公司——杰尼斯。

子木回忆，确定选秀之初，她和小伙伴第一时间找导师，在微博、半次元、米画师联系过很多画手，皆遭婉拒。好不容易凑齐五位，却被家长、同好疯狂吐槽“不太配”。

子木既要抚慰导师，还得想方设法把事情推进下去。深夜崩溃的她，默默删掉曾经转发的一条吐槽孟美岐当某综艺导师的微博。“倒不是对她有所改观，只是自己体会了下，谁都不容易啊。”

矛盾只增不减，子木解决完一个又一个的难题，慢慢也有了经验。“我们这些发起人虽说是中学生，但都协助老师策划过活动。大家当时想着选秀和搞文艺汇演差不多，简单的。事实证明，校园经验不顶用，倒是追星学的招数很好使。”

设子出道，粉丝应援

这场设圈选秀是从四月中旬开始的。

可活动启动后，子木和团队忙活半个多月，始终没能在圈里掀起太大水花。那张“出道吧！设圈练习生”的招募海报，在各大设子拍卖群、养设交流群来回刷屏，却一份报名资料都没收到。

现在邮箱反倒天天爆满，但收到的几乎都是举报信。举报导师夹带私货，举报设子涉嫌抄袭，举报刷票造假……理由五花八门。粉丝如此真情实感，某种程度上倒也说明这场选秀确实热了起来。

局面是从“围剿皇族”开始扭转的。按发起团队预想，设子数量一旦超过10位，那至少可以比两轮，选秀就能顺利推进。然而，他们再三动员身边同好，也只吸引来7位参赛选手。

子木担心事情再拖下去，热度全耗没了。内部讨论一通，决定先把发起团成员的设子“野蔷薇”（化名）——后来粉丝口中的“皇族”也列进参赛名单。

2019年出生的野蔷薇，基础人设是没落的贵族后代，能在漂亮公主和面具少女间横切。虽说被养了三年，但她全网粉丝不到百位，是纯正“素人”。

子木追过《偶像练习生》，看到过顶着“范冰冰弟弟”标签的范丞丞，在收获巨大话题度时，实力也饱受质疑。为了避免麻烦，他们没有细说野蔷薇的身世，这就埋下了祸根。

在首场公演前，发起团临时加了初舞台展示环节。家长们卖力宣传，传播效果出奇的好，不少设圈同好在空间看到，也要把设子送来试试。几方协商好，再次将招募期延长三天，终于凑齐18人的首发阵容。

前两轮公演里，野蔷薇因设定新奇、画风细腻深得大家喜欢，出道的呼声极高。但很快有人扒出野蔷薇的“皇族”身份，讥讽发起团暗箱操作，团结各家粉丝抵制比赛。协调无果，风波以野蔷薇退赛告终。

空口鉴抄、互扒黑料、制作丑图，每位家长、每位设子都顶着或多或少的压力。饭圈撕逼那套，被完美地复制到了这场设圈选秀。有意思的是，粉丝前期毫无“专注自家”的意思，全身心投入“打倒对手”的混战。

对此，子木解释说，一来这是首场民间的设圈选秀，玩法和规矩还没建立，只好瞎玩乱闹。二来比起给真人明星应援，给设子产出物料需要很长周期，具有一定滞后性，发酵得相当慢。

直到二公结束，大量应援操作才真正落地。粉丝给设子写文、换装、炒CP、买新服设、画同人漫画等等。他们甚至找到占星师算出好名字，要求妈咪给孩子更换身份证。

硬糖君印象最深的是，有家粉丝后援会竟然给设子出了一本连载漫画！据说，他们已经集资近十万，计划将漫画至少更新一百章，誓要把小偶像“末世王子”的设定给立住了。

为确保吸粉效果，这部漫画还涉及耽美，剧情尺度大到令人咋舌。看到约稿详情里直剌剌写着“要求露点”，硬糖君也要感慨自古英雄出少年。

制造设圈练习生

在真人秀里，练习生想要立“富贵”人设不算难。但凡有点家底，录节目可着某家奢侈品穿，自会有粉丝把“人间香奈儿”“GUCCI男孩”等花名喊响。

不过，走豪门路线风险也高，容易勾起路人和黑粉的仇富情绪，若再碰上老赖爹妈，反噬效果也是难以承受的。黄明昊、周震南、虞书欣等新生偶像，都曾深受此苦。

设圈选秀则完全相反。据硬糖君观察，子木他们办的这场选秀，过半练习生都有“皇家血统”。

设圈的低龄爱好者对此欲罢不能，各种奇葩中二设定照单全收，最好还是多属性的。据子木介绍，练习生“双面魔女”正是凭借日常生活是可爱侦探，偶像状态是永生魔女的人设，力压全员拿下中心位。

大概是过了年龄太久，硬糖君未能体会到该人设的奇妙，尤其是听到该设定价值400元时，眼里心里全是穷人的迷惑。

这里需要科普下，设圈有一种帮助玩家描述、架构人设的工种——文手。普通文手出个简单设定，价格50—200元不等，包含身份背景、世界观的话，要价更高。热门文手单条设定动辄上千，且排期相当紧张。他们会配合家长的构思和想法，给出详细到“头发什么颜色”“学历什么水平”的方案，完成度接近微小说。

粗略算，稍微认真点养个设子，从人设到服设再到后续约稿，花销至少在万元以上。玩家在拥有人设图后，还会持续解锁头像、壁纸、插图等物料。这些画作精度稍高点的，单张收费都要八百上千。

设圈爱好者以05后中学生居多，这些人里不排除有富二代，但多数来自普通家庭。养设是持续供养、不断产出的过程，当个人财力无法支撑喜好时，就有了共养文化。

共养即多个玩家拥有同个设子，以群为单位进行养成。子木告诉硬糖君，参加他们选秀的练习生里，便有三家是共养的。

这种模式的优势在于，设子可以拥有更多“成长基金”，通过更多物料固粉、圈粉。劣势则是人多审美杂，极易出现画风错乱、设定翻车的情况，最终导致版权纷争。

对比往年，慢慢成长的设圈也出现一些新趋势。很多玩家开始觉得，买的设子始终不如“怀胎十月”亲生的。因此，不乏爱好者主动学习画画、写小说，自己来给设子创作物料，心理满足的同时也控制成本。

本图和文章没有实质性关联

在传统的真人造星模式里，经纪公司是被粉丝时刻审视的对象。同样，设圈练习生背后的家长，也需要面对粉丝灼热的目光。抄袭、搬运、多卖种种问题，翻车程度等同于真人练习生塌房、私联、毁约等，轻则被吐槽，重则被举报。

而办一场民间的设圈选秀，只是子木所代表的设圈爱好者追梦的一站。“想继续办下去，先在圈里打出口碑，再尽量吸引路人关注。只要有热度，我们考虑给出道选手做做包装，做周边贩售、粉丝见面会。”

想当年，为爱发电的日本宅男养出初代虚拟偶像初音未来。后来，科技公司、文娱公司想要复制这条路线，却始终不得章法。怎么说呢，有些东西就是需要99%的爱意，再加1%的运气，才能闪闪发光吧。

作者手记：

想从送“设子”参加选秀的中学生那里得到确切答案很难。他们带着天然的不信任，担心被猎奇围观，总把“没那么夸张”“怕了怕了”挂嘴边。

成年后看中学时代总有点“不堪回首”。硬糖君中学也爱写小说，让想看的同学付费阅读，还请好朋友四处宣传。挣钱不多，全用来买饶雪漫的书，最后又全进了班主任的抽屉。

顶着“不务正业”的批评，硬糖君也并没堕落到哪去，靠写字糊口至今。如今站也在前浪队伍了，也会不自觉地窥探和审视少年人。但只要没忘掉当年的自己，就会对他们多几分耐心和信心。

如果我们缺乏包容，便只能看到儿戏乱花钱，而无法看到蓬勃生命力。未有工作经验的中学生，竟能策划一场民间选秀，想象力、执行力都值得点赞。当然，一切仍建立在警惕未成年巨额消费的前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