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丨小北
持续的高温、偶尔限电和断电，让八月的四川异常难熬。室外高温持续在40度以上，烈日下奔跑的房产中介、外卖小哥普遍经历了中暑甚至热射；办公室不开灯、不开空调、太阳直射，让上班族进入“蒸笼”体验；更有许多居民，在拉闸断电的夜里，闷热而难以入眠。面对大自然的威力，人类显得如此弱小。不过，在无奈和心酸中，仍有许多人在努力打拼。我们采访了成都和周边城市因高温、断电而受到影响的几个普通人，以下是他们的经历（文中均为化名）。
1
罗文是一名房产中介，他记得，8月上旬下过一场大雨，此后气温越来越难以忍受了。
那是8月6天，他带客户去看房，一场瓢泼大雨把骑着电瓶车的他浇得透湿。之前成都已连续落了好几场雨——这也是成都夏天的特性：热上几天，随着云层变厚，一场大雨浇下来，把气温拉回一个适中的温度。那日大雨，客户又喜欢聊天，罗文真真假假地抱怨：“我们干中介的，最怕下雨，一下雨就不方便带人看房。这场雨后，要是干燥两天就好了。”
一语成谶，之后的成都，一场雨也没下过。
到8月中旬，罗文感到温度很高了。在室外跑，就像身处一个无处可逃的大蒸笼，连风都是热的。成都因为地处盆地，很容易闷热。要在往年，老人们预测天气，只要闷得差不多，就有预感会降雨，误差不超过半天。可是今年，闷热持续，雨却一直没下。
等逼近下旬，情况更加恶劣。持续高温加上长期在外跑单，罗文和他的同事开始不同程度地出现中暑、皮肤晒伤。带人出去看完房，回到店里，大家都会头晕、想吐。有一天，罗文和客户约了下午三点去看房。他一直在小区门口等待，到三点半，仍然不见人来。他给客户打电话，对方不接；微信询问，不回。他只好到小区里的树荫下坐着等。往常阴凉的树荫，现在变得闷热不堪，20分钟不到，衣服已被汗水浸湿。客户一直不回复，他又不便走，硬生生又等了一个小时。再打电话过去，却发现被拉黑了。同事帮忙打通电话后，他才得知，对方已经租好了房子。
这种事平时很常见，但那天在40多度的高温下等了一个小时，罗文真有些崩溃。汗湿的衣服、不被尊重的情绪，让他生理兼心理失衡。回去后就头晕想吐，应该是中暑了，他连喝了好几瓶藿香正气液才缓过来。第二天，身体并没完全恢复，但他还得去上班，继续在高温下奔跑。当然，此后他会随身带上藿香正气液，察觉到有点发晕就喝一瓶，以防不测。
罗文在户外也见到不少中暑严重的人。一次等红绿灯时，他看到一位外卖员趴在电动车上，整个人晒得皮肤发红，一直叹气。旁边的人问他怎么了，他说头晕，晕得想要炸开。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呻吟得让人心碎。罗文怀疑是热射之类的病，他认为这种情况应该去医院，但也不便劝说。大热天还继续在外跑的人，都有业绩压力。外卖员是送单数，而他们中介则是约看的单数。
23日晚上，公司领导还在微信群里发火：为什么当天的约看只有两个？这是质疑他们没有认真工作。但这样的高温天气，谁愿意出来看房子？没有人敢顶撞领导，但也没人对这种指责心服口服，工作群陷入沉默。几个“底层中介”（罗文自称）拉了个新群私聊，诉说高温天气，诉说考核的不合理，也说高温下连客户情绪都开始失衡。炎热天气和业绩考核的双重压力，让他们内心越来越躁动，逼近情绪爆发的极限。
比高温更可怕的还有停电。快到下旬，罗文常去吃饭的一家商场开始限电，不开空调，只有生活用电。他们在地下一层的美食街吃饭，热食都是在小摊车上现做，煮面、蒸饭的热气充斥着整个空间，热得像一个火炉。有一家专做中式快餐的店，原本有好几个锅，为了避免温度太高，只好用一口锅工作。做餐的、吃饭的，全都大汗淋漓，就像一个桑拿房。
坐地铁回家，他发现地铁的灯基本都关了，黑黢黢的，人们戏称为“幽灵地铁”。地铁的过道里也坐满老人，有些人是因为家里正在断电（通常是三环以外的住户），有些人则是心疼家里的电费。在这种高温天气，大部分人家里都是24小时空调不停，一户一天的用电差不多要20元，一个月就是600元。对成都当地的很多老人而言，这笔钱超出他们的承受范围，所以宁愿到地铁里寻求一点点凉意。
2
在成都工作的赵右右，本来打算8月下旬回成都周边的一个三线城市看望奶奶。打通电话后，奶奶却一反常态，连着说：“不要回来，你千万不要回来。”
奶奶说，过去5天，她所在的居民点（农村自建的地基房）停了4次电，基本每天都会停，每次4～8小时不等。而自建房因为彼此间隔小，空气不流通，温度比商品房更高。最凉快的地方是他们家的三楼，这一层窗户开得大、有空调，尚能支撑。而其他楼层，包括四楼及以上，则特别闷热。每天赵奶奶到4楼做饭，在厨房外的小阳台待上10分钟，就会汗湿整件衣服。做饭之后，她往往要洗澡换衣。
到了晚上，赵奶奶、儿子、儿媳会在三楼的地板上铺三张凉席，贴着地睡。这让她想起2008年地震时的经历。三楼的空调片刻不停地转。但赵奶奶年纪大了，睡在硬邦邦的地板上，身子骨受不了，只好移到沙发上睡。一旦晚上停电，空调没了，气温就会起来，沙发上热得不行，她又只能移到地板上。这样折腾几次，每天只能睡大概两三个小时。天气太热，她也没有胃口，每天只能喝点粥。
赵右右打电话时，奶奶语重心长地说：“你千万不要回来，趁着你们那边没停电（成都市区居民用电仍在维持），在那边熬过热天再回来。”
赵奶奶所在的城市分片区拉闸限电，限电区域以乡村和自建房为主，商品房小区则较少限电。所以，自建房的居民比较艰难。据赵奶奶说，周围已有五六个老人因中暑被送去医院。有个老人一个人住，一直舍不得买空调，往年如果夏天太热，他就出去到阴凉的树荫下待一会，凉快了再回屋，但今年热得受不了，就专门坐公交车去买了一台风扇回来。没想到碰上停电，最后死在屋里。赵奶奶说，自己村和隔壁村都有因天热而去世的老人。
在那个小城，同样忍受高温的还有仍在工作的企业员工。因电力紧张，公司不开空调，也不开灯。稍微幸运的是，小城市不加班，白天的日光足以满足工作所需。不过，赵奶奶妯娌所在的企业，窗户朝西，每天下午太阳直射入工位，热气蒸腾。
四川一般少见阳光，如果窗户开向西面，就能在密集的层云里获得一些阳光，当地人都喜欢朝西的房子。但今年却不同，朝西的屋子反而遭受阳光的危害，大家只得用伞和窗帘遮挡阳光。从窗帘缝里穿进来的阳光，使整个屋子一片闷热，大家心浮气躁，很难工作。
所有人都盼着下雨。
8月20日，赵奶奶所在的居民点突然飘来一大片乌云。看着乌云快速聚拢，大家站在空地上，交谈中带着庆幸，终于要下雨了。没过多久，雨果然落下来，但不到一分钟，乌云散去，雨没了，连地面都没打湿。所有人都感到失望。
家里有庄稼的一位老农户期待地说：“处暑应该会下雨吧。”处暑意味着“出暑”，在24节气里代表暑热消退的意思，据老农户往年的经验，处暑通常都会下雨，下雨后天气转凉，也就好了。
今年处暑是8月23日。大家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这一日，但当天依然没有下雨。
3
四川是水电大省。之所以叫四川，是因为省内有岷江、沱江、嘉陵江、大渡河四条大的河流。四川的水电供给一直很充足，常常外送水电支援其它兄弟省份。但今年持续的高温和不降水，使河流迅速枯干。根据国网四川电力的数据，仅狮子岩水电站一处，往年水位应该在1842米，但今年只有1804.2米，只比死水位的1802米高出2.2米。总的看来，四川水电的发电量只有往年的一半左右。
高温与电力紧张的影响不限于四川，在长江下游，浙江某市电网工作的戴华，最近忙于通知当地工商业企业限电。浙江的电，除了本省的水能、风能、煤以及光伏的产电之外，也会接收四川的电力支援。今年不一样了，四川缺电，戴华所在的浙江电网，反过来要支援发电车进入四川。罗文所在的小区没有停电，就是因为小区外有发电车在持续运转。
因为支援四川，戴华所在的浙江地方电网，也存在一定的电力紧缺，他需要提前告知工业区的生产企业，何时会停电。如果不提前通知，突然停电对生产影响非常严重。当地有一个专做服装外贸的工业区，对接全球生意。在服装加工过程中，有一个重要步骤是加弹机加工，这是一个将化学纤维精细加工的工序，可增强纤维的结构稳定性，满足后续纺织流程的需要。加弹机对供电非常敏感，一旦有几秒的供电不稳定，便可能让材料报废，造成几十万元的损失。
所有的人都盼望着降温，还有降雨。
罗文在8月24日感到天气有点好转，吹过的风不再带着炎热的气息，尽管也没有什么凉意，但天气不再闷热。
居家办公的赵右右，在8月25日10点半，突然感觉一阵大风吹过去。她所在的小区绿化不错，从窗口看下去，高大的树木连成一片，在风中卷起绿色的波浪。天边传来两声遥远的闷雷，楼下似乎有人在欢呼。
会下雨吗？其实没有，但风变大了，温度似乎有所降低，树木在风中柔韧地摆动。
已经比之前好了，会好起来的。她这样想。
——完——
作者小北，永远学习进行时，抱着好奇心观察大时代下的个体。
题图：8月20日，重庆，地铁某站台，众多市民坐在楼梯上纳凉。来源：视觉中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