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每日人物社

几乎所有抢首发的顾客都是潜在的黄牛，先抢到再说，好用就留下，不好用就卖掉。全民参与的激烈争抢误导了那些真正的黄牛，他们没有意识到，苹果日益精准的供应管理和升级策略，正在让iPhone消费者回归理性，“一个手机而已，多等几天又不是不行”。当苹果的创新越来越少，果粉们为信仰充值的动力也不足了，只有黄牛们还沉浸在过去的盛况中。

文 | 曹默涵

编辑 | 赵磊

运营 | 绘萤

黄牛崩溃那一天

“强力出圈”，是苹果公司给最新旗舰产品iPhone 14 Pro系列拟的slogan。

但新品发售后，最先强力出圈的，是一张有故事的网图——花坛草丛边上，坐了一排趿拉着拖鞋、垂头丧气的青年，其中一位左手掩面，神情苦恼。他们面前堆满了未拆封的iPhone 14系列手机。

“首富们都来这里摆摊了……个个都是身家千万的大佬”，B站上，一条播放量高达60多万的视频里，夸张的旁白将戏剧效果拉满。标题明晃晃地写着：炒苹果14的黄牛亏惨了，“亏钱就亏五六万，赚钱就赚一两百”。

这是9月17日，iPhone 14及Pro系列共三款新机正式发售的第二天。

崩盘来得太快太急。前一天，袁伟一大早花了17000元从首发用户手里收了一台暗紫色1TB的14 Pro Max，当时市场价已经飙升到18000元，而它原本的官网标价为13499元。

袁伟守着市场价，期待它不断攀高后迅速脱手，但接下来几个小时内的变化让他直接傻眼——中午先是跌到16400元，紧接着再刷新变为15400元，临近傍晚，直接掉到了13800元，溢价只剩几百，如果按照这个价格卖一台，他还得搭进去三千多。

每年这时候，都是黄牛们的“狂欢”，一套标准流程是：准时收看“科技春晚”苹果发布会，第一时间跑到朋友圈发布新机信息，同时从各种渠道囤好现货。等到正式发售的那一天，清晨就去苹果直营店排队，拽着每一位提着购物袋的顾客追问：“是顶配版本的Pro Max吗？高价回收！”

袁伟在北京做了多年电子产品回收生意，他早就发了朋友圈喊话：“暗紫色iPhone 14 Pro Max 512G和1TB，谁抢到了联系我，最少+1000起回收！”按照他去年的经验，炒新配色的顶配版，稳赚不赔，在最紧俏的时候倒手一台，就能净赚好几千。

但今年，现实狠狠地打了黄牛们的脸。

“好家伙，一会儿加2000元，一会儿啪，又掉1000多元。丫的比炒股还厉害！”张雷脱口而出。他在中关村科贸电子城二楼租了一块大约10平米的档口，虽然做的也是溢价卖新手机的生意，但他强调自己是正规的渠道商，和那些黄牛不一样，“咱家可以开票”。

在他看来，炒苹果手机，比预想中少赚就是赔，这样看今年的行情，“赔惨了”。尤其那些囤了iPhone 14标准版的黄牛，9月9日预售当天，各渠道的Pro系列全线售罄时，官网上还可以轻松预定到。发售后，不小心收了货的黄牛，很快向现实低头，急着把这些烫手山芋推销出去，为了及时止损，倒贴100元一台也不能让“赔钱货”在自己手里过夜。

因此，像去年的iPhone 13一样，iPhone 14发售当天就破发了，在渠道商那里买比官网还便宜几百。

从经验上看，由于担心市场反馈，价格昂贵的高端机型初期势必备货不足，发售后一两周的供需不平衡的时间，就是黄牛们的机会。2021年，iPhone 13 Pro系列发售后经历了相当长一段缺货期，敢于囤货的黄牛赌对了趋势，狠赚了一笔，两个月净入账几十万的人不在少数。

今年在预售当天官网一度崩溃、Pro系列第一批次几分钟就抢完的火热，给了黄牛们底气，袁伟放开手脚，收了十几台Pro系列的高配新机，折合现金小20万。这是他今年下半年的大单子，按照过往行情盘算，赚个几万十几万不是问题。

但黄牛们没有料到，9月16日发售后，当人们拿到手机体验之后，新品风评骤然变差，热度也快速消散。

9月17日就拿到新手机的陈逸，第一时间体验了发布会上最让人惊喜的“灵动岛”，有不少人是冲着这个颇具设计感的新交互方式下单了新机，熬夜看了发布会的他也被戳中，演示视频里不同App间变换自如的交互效果，巧妙地将颇受诟病的挖孔利用起来，让人觉得很酷炫、很苹果。

但等到真的体验到，陈逸的兴奋劲悄然消失。和演示效果存在出入的是，那个药丸模样的“岛”，只有在苹果自带的应用里才会呈现出特殊的交互效果，而在还未做适配的App里，它像一个黑洞一样横亘在那里，截屏时去不掉，有时还会遮挡信息，实在和“灵动”搭不上边，怎么看怎么丑。

不止他失望，在手机圈多年的罗永浩，最开始也夸这个功能“做得非常聪明”，要给UI设计师和产品经理点赞。他觉得这是因为苹果这些年工业设计实在太烂，倒逼UI设计师不得已“憋出来的邪招”。

但拿到真机后，他开始炮轰苹果“宣传视频造假”，“你能看到里边的元器件，根本不像宣传视频里做得那么漂亮，其实是很丑的……我对这个品牌感到难过”。

等人们普遍从发布会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突然发现，新机好像并没有预想得那么值，还是手里的“十三香”，许多人立马从“果粉”摇身一变成了“黄牛”，加入倒手的行列，带坏了口碑，带崩了价格。去年13 Pro Max的溢价在上千块的高位上维持了一两周，今年从“加价2000买苹果”的新闻到黄牛在地摊上亏本甩卖的惨剧，只用了短短一天。

苹果求稳，继续“摆烂”

张雷直言，拿着13的行情炒14的，今年都得遭殃。其中一个原因是，黄牛和顾客都没想到，苹果竟然提前发货了。

陈逸在官网抢了两台14 Pro，系统显示，第一台送达时间为9月26日至9月30日之间，第二台更晚，得10月中旬才能到货。但是等到正式发售的16日，他的第一个订单突然发货了，17日就送到了。

他的经历不是孤例，社交平台上，陆续有用户晒出新鲜热乎的开箱视频，绝大多数人都在系统提示的时间之前收到了手机。于是，越来越多人涌入“iPhone 14提前发货”的话题留言，兴起了一波晒截图求发货的“玄学”，希望自己的订单也早日安排上。

直营店里的苹果销售也透露，今年的等待时间不会特别长。虽然店里什么时候有现货还说不准，但“怎么着半个月到一个月左右也都有了”。

去年iPhone 13系列发布的时候，苹果就吃了供应链受疫情影响导致备货不足的亏，新品发布后用户的平均等待时间拉长至4到6周，一度还创下了苹果从下单到发货的最长等待时间。在2021年10月份的财报电话会上，库克坦承供应限制给苹果带来了约60亿美元的影响。今年，备货显然充足了不少。

虽说上手体验有些失望，但陈逸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苹果会通过系统更新迭代改进灵动岛的体验。以苹果对开发者的号召力，绝大多数主流App也会跟进开发，做好适配。真正让他觉得不值的是，除了灵动岛，今年旗舰机的其它更新升级乏善可陈，不少都是挤牙膏式的创新。

在安卓阵营的对手们纷纷把手机摄像头的像素卷到上亿级别时，这一代苹果Pro机型的主摄像头，终于告别了“祖传”的1200万像素，直接升到4800万。但一般情况下，默认还是只有1200万，只有打开Pro RAW模式才能拍摄4800万像素的照片，一张就能占去50至70MB的空间，逼着人买大容量版本或开通iCloud云空间。

此外，苹果还后知后觉地推出了“全天候显示”功能，“让你连手指都不用点，随时都能一目了然”。这一点也不新鲜了，安卓手机多年前就推出了功能类似的“息屏显示”。

而年年升级的芯片，今年也没了那么大的提升，一方面A16芯片采用的台积电的4nm工艺相对A15芯片的5nm工艺提升并不明显，另一方面从日常使用上来说，因为苹果的芯片本身就太过强大，性能过剩，A16比A15没有体感上的差别。

新品的创新是否足够吸引人，每个实际体验的用户都有自己的答案，但销量数据不会撒谎。从行业角度看，IDC中国高级分析师郭天翔认为，iPhone 14系列的创新不足确实影响到了实际销售情况，首销第一周的市场反应明显不如去年的iPhone 13系列。

尤其是标准版iPhone 14的实际销售明显低于预期，和iPhone 13相比，只是用了完整版的A15芯片，但尺寸不变，摄像头不变，连样子也没变，用户还不如选购价格更便宜的iPhone 13。

按照苹果此前的一贯做法，今年发布的iPhone 14系列，应当全系搭载最新的芯片，即便iPhone 13搭载的是A15的阉割版，但也是A15。而iPhone 14用的竟然还是上一代13 Pro同款的A15芯片，这是苹果首次在新机型上沿用旧芯片，只有更高端但也更贵的iPhone 14 Pro与iPhone 14 Pro Max搭载了最新的A16芯片。

虽然两款芯片都代表了苹果高端的硬件水平，都能吊打市场上其他厂商的手机，但还是不少用户质疑苹果“挤牙膏”。对此，圈内著名苹果“预言家”，天风国际分析师郭明錤的观点是，虽然台积电的高端工艺供应紧张，但这更像是一个市场营销或财务导向的决策——更便宜的iPhone 14和14 Plus机型采用A15芯片，可降低成本压力，并与两款Pro机型实现更多差异化。

还有行业人士的看法更直接，沿用旧芯片除了可以降本，也是因为对手安卓阵营在芯片方面的表现太弱。毕竟发布会上，苹果直接摆出三年前A13仿生芯片的表现和最新的A16做对比，称竞争者们时至今日都没追得上苹果当年的数据，不无骄傲。由于没有对手，苹果自信微小的升级也能继续占领市场。

虽然具体的销量数字还没出，但早在正式发售前夕，郭明錤就给出了自己的判断——iPhone 14和iPhone 14 Plus的预购结果“糟糕”，这意味着苹果对这两款新标准机型的定位可能已经失败。

毫无疑问，挤牙膏式创新是苹果求稳的策略，每款机型升级多少，能带来多少销量，怎么让不同机型区别开，在对比中提升某款机型的销量，从而达到提高客单价和增加利润的目标，苹果都会有严密的测算。但在今年，iPhone 14标准版的升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劝退了不少预算在这个价位的消费者，对比之下，虽然iPhone 14 Pro系列的升级也没那么大，但表现还是更好一些。

据郭明錤透露，苹果已经要求供应商鸿海将iPhone 14的生产线切换到iPhone 14 Pro机型，相当于将第四季度iPhone 14 Pro出货量预测提升10%左右。产线转换后，下半年iPhone 14 Pro系列出货将占到iPhone 14系列所有机型出货量的60%至65%。

近几年，苹果越来越喜欢让安卓阵营在工业设计和软件体验方面先去探路，等一项功能成熟了再采用，而不是像乔布斯时代那样喜欢做颠覆式的创新，毕竟伴随颠覆式创新的，要么是一鸣惊人，要么就是满盘皆输，风险太大。而在工艺质量和核心部件上保持竞争力，用自身的影响力和产品市占率来教育用户、带动潮流，对苹果来说更稳妥。某种程度上，苹果越来越像智能手机时代前夜的诺基亚。

全行业的寒意，苹果也感受到了

很多网友包括资深的果粉，都对这次上新难掩失望，调侃起苹果“摆烂”，忙着“清库存”。但在高端市场，苹果的确无人能敌。

IDC数据显示，今年二季度，苹果在中国600美元（约合4200元人民币）以上高端手机市场中，约占有70%的市场份额，其余手机厂商合计仅占有30%份额。

这还不是苹果手机在中国高端手机市场上的最高占比。2021年年底，苹果在中国高端手机市场份额高达77%，创下历史新高。

但这并不意味着苹果可以高枕无忧，整个智能手机的大盘在萎缩，寒意传递给了场上的每一个玩家。

CINNO Research发布的数据显示，2022年上半年，中国市场智能手机销量约为1.34亿部，同比下降16.9%。这个数字创下了2015年以来的同期最低值，相较2017年同期2.39亿台的销量高点，下跌了43.93%。

几家最主要的手机厂商的财务报表上，也都弥漫着愁云惨雾。Canalys报告显示，2022 年二季度全球智能手机市场，vivo、OPPO和小米的市场份额分别下滑19-25个百分点。

手机卖不动了，主要体现在受整体大环境影响，消费者换机周期不断拉长，购买意愿也在下降。Counterpoint的数据显示，目前手机用户的平均换机周期已经超过31个月。市场研究机构Strategy Analytics则称，中国用户的平均换机周期为28个月。

年轻人不爱换手机，是摆在全行业面前的坏消息。像陈逸这样一年换一部苹果，也不太考虑价格的用户，还是有限，更多人会权衡自己的钱包，做出经济实用的选择。

90后木木现在使用的，是两年前购买的iPhone 11 Pro，没有5G不说，256G的空间也已经臃肿不堪，多拍几张照片后，微信就会弹出内存不足的提示，烦得很。两年间，电池续航缩水不少，经常半天都撑不下来。

对她来说，如今买不买新手机取决于还能不能用。内存不够可以删不常用的App，转移不需要存在手机里的照片；为了对抗电量焦虑，出门的时候她随身背着充电器，时刻关注哪里有可以充电的插座。偶尔忘记带，只能使用共享充电宝，一个小时好几块钱挺心疼，但比换手机的成本还是低多了——配置好一点的高端机型，都得花上大几千甚至上万，如果还想更新手表和耳机，一个月工资就搭进去了。

同样级别的手机，价格也越来越贵。木木的第一个手机，是十年前的vivo X1，也是vivo推出的第一款智能手机。那年她刚上大学，2000多元的手机已经是安卓机的顶配。但等到她工作后有了“换机自由”，这个价格只能勉强买一个中端机型，连旗舰阵营的低配都摸不到。

就算是陈逸，他也不会“无脑冲最高配置”，256G对他来说够用了，1TB买了就是纯浪费，两者的差价足足3600块，再加点都能再买两个全新的Air Pods Pro耳机。

郭天翔认为，创新不足是整个手机行业面临的挑战，也是今年行业低迷的原因之一。苹果没有大刀阔斧的改变，它在安卓阵营的对手们同样也没有，有也只是在摄像头像素、屏幕刷新率、充电功率等细节“卷生卷死”，哪怕用户实际使用过程中，基本上用不到最高端的配置，感受不到具体的差别。

荣耀终端有限公司CEO赵明去年接受采访时也曾表示，市场缺乏引起消费者购买冲动的产品，产品在低水平上不断重复，这就形成了内卷，“只聚焦于产品的规格配置，而不去真正关注消费体验和产品功能，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如果买家上门问袁伟，最新款的苹果手机究竟好在哪里？他会甩一张黄牛圈子里通用的宣传图片，上面列满了具体功能和参数升级，示意对方自己看。遭遇了几天的打击，他已经无心热情介绍。

但他完全没有闲下来。9月21日，华为最新旗舰手机Mate 50系列又开始抢购了。前一天晚上，袁伟在朋友圈喊了一嗓子，“灵动岛岛主还未过去，昆仑派掌门即将到来”，配图是满满一整面墙的Mate 50 Pro。

另一位被苹果“伤害”了的黄牛，也重新支棱了起来，发了价格12999元Mate 50 RS保时捷设计版的截图，文案很是激动，“目测抢到一台赚四五千，比苹果的猛多了，抢到拿过来高价收”，结尾加了三个感叹号。

▲ 黄牛最新的朋友圈里，很少提及最新款iPhone，更多的是旧款二手机。 图 / 手机截图

不知道这一战，他们会不会满载而归，但现实是，大家确实都没钱了，消费越来越理性。“一个手机而已，多等几天又不是不行，干嘛非得加价买，钱多烧的？”连苹果都不再是信仰，黄牛们也许该期盼的，是下一个如iPhone 4一样划时代的产品。

（除郭天翔外，其余受访者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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