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国庆档上映的七部新片中,只有《万里归途》称得上档期重磅影片,国庆档票房超过10亿元。这样一部电影成为国庆档独苗有客观因素,但口碑票房双赢背后,这部影片在主旋律或者主流叙事商业片上的突破值得我们思考。
《万里归途》的价值不仅在于类型和题材上的努力探索,更大的意义在于,在电影市场和社会心理都在忽视理性和平衡感的时候,影片避免了社会文化上的激进心理,愿意以诚恳、专业的方式来拍撤侨题材,去探索中国电影在主流叙事上的新出路。
基于真实撤侨事件的改编,《万里归途》初看起来有点保守,影片回到撤侨行动“不开一枪”的真实现场,这是撤离、是逃难、是面对战争环境抱着朴素的愿望逃离、是需要付出极大勇气与牺牲,但又恪守外交官的原则,不展示对抗,以公路和冒险为核心类型,寻找与观众更朴素情感的共鸣。
在双刃剑上行走的主流叙事
《万里归途》赢得主流市场和观众认同,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战争背景下尝试创新的主流叙事。
在二战以后形成的反战为主流的叙事模式中,中国电影参与有限,这与二战之后的国际环境有关系,跟建国后中国电影的发展路线也有关系。长久以来,中国电影商业化与主流叙事处于一种语境错位的状态,即商业类型片的定位到底是什么?在宣传主流价值观、表现社会文化和作为一种由商业性主导的市场产品之间,应当如何平衡?
当我们看到《战狼2》和《红海行动》,更多看到的是香港电影的影子,比如吴宇森的《喋血街头》、徐克的《英雄本色3:夕阳之歌》等等,都在借战争背景讲述英雄主义或者兄弟情义,而早年张彻导演的《四骑士》则直接讲述韩战背景下反美的故事。这类电影本质上,都是给强冲突的动作戏和暴力美学找了一个合适的背景,至于主流叙事的诉求,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如果不是《万里归途》的出现,我们对撤侨的认知可能还停留在“干掉假想敌”上,甚至几乎没有意识到,以中国主张和平和不干涉他国内政的外交政策,撤侨是需要极大隐忍、智慧和勇气,是避免战争和争取胜利的结合。讲述撤侨故事,不需要超级英雄和暴力美学,而是需要从头构建一种类型片叙事路线。
撤侨是撤离,并不是投降。战争片中,“敦刻尔克大撤退”是军事撤退,长征也是一次军事撤离,却都成为了历史性转机。关于撤侨所形成的主流叙事难点在于,中国电影如何恰当展现出一个平和而坚强、强大而隐忍的正常心态。
发生在异国的战争,是动乱与灾难的主导者,是能左右人物命运的关键,但影片叙事的关键又并非强弱对比的历史性叙事,而是如何与战争灾难共存的时候,寻求一种更平民化的、朴素的叙事视角和目的:安全回家。对于处于海外战乱中的中国人而言,回到和平而稳定的祖国是他们一种强烈的向往,然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要经历的苦难也是真实的。
在强国形象和民族自豪感已经成为中国观众主流情感的市场上,苦难叙事基本都属于特定战争时期。上一次经由苦难叙事想要完成宏大主题的电影可能还是《一九四二》,但战争、饥荒、灾难与主流观众的消费需求相去甚远。
到了《万里归途》,故事就形成了一种非常独特的语境——主角成长在改革开放之后的现代中国,经历着与自己祖国几乎毫无关系的苦难——这对于观众来说是一种跨越时空的经历与体验,同时还要营造身临其境和感同身受的真实感。
给人物以血肉 给事件以价值
在《万里归途》中,当张译和王俊凯饰演的外交官带着一百多人穿越沙漠去寻找救援地的时候,导演给了横移镜头大全景,人物从左往右行走在沙漠上的剪影表达了影片的用意。撤侨行动背后有宏大历史叙事的价值,但在本片中进入叙事、能够有象征表达意义的,已经不是宏大历史层面的价值,而是回归人与人性,回归真实可感的人物命运与情感,让真实的人经历磨难而求生、长途跋涉逃离战乱。
这大概可以回答前面提出的有关商业类型片定位的问题。 即便在当下的创作环境里,这个逻辑也不是不能理清。
当然,并不是说拍一个沙漠行走的剪影就把气氛烘托起来了,《万里归途》格局就上去了。而是说,当导演在创作意图与主题清晰的前提下运用技巧、调动资源,即便拍摄制作过程艰难而紧张,但影片叙事的血脉已通。
影片主角宗大伟,一个被迫执行任务的人,面对枪口会怯懦,会揣测同事的动机,会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而一意孤行,但他依然是本片的主角——一个想要回家陪妻子生产的外交工作人员。他不愿意跟撤离队伍吐露实情,他在疯狂的反政府武装头子面前要用俄罗斯轮盘赌来定输赢,他年轻的同事用古老的阿拉伯谚语讽刺他“面具带久了,就成了你的脸”……你会看到,导演和编剧用了诸多套路和技巧,但都服务于一个目的:一个身份是外交官的平凡人物的回家的愿望,被战争与灾难阻隔之后,所激发出的能量足够被书写与拍摄。
影片用阿拉伯古老的谚语来制造两个外交官之间理念的冲突,用战火中捡到的残破的《一千零一夜》中辛巴达航海的故事来对应主角的艰难冒险,既要让观众代入普通人的命运与情感,又努力在身份与任务、情感与规则、自我经历与古老传说互文之间营造故事和人物的层次。
同时在回家的主题上,影片也在展现不同的人物关系变化来丰富主题,比如主角宗大伟突然牺牲的同事章宁,与担任中国海外公司高管的妻子收养了当地一个已经成为孤儿的女孩,建立了一种新的家庭关系,超越了宗大伟要回的“家”的概念,更加国际主义。而当章宁牺牲,宗大伟找到章宁的妻子白婳和同事们一起撤离的时候,宗大伟即将拥有的父亲身份、白婳的母亲身份与被收养的努米亚女孩儿,又构成了一种战乱背景下的家庭状态。为了维护这种母女关系,宗大伟所做出的选择和付出也是影片高潮戏的关键部分。
饶晓志导演和影片主创在影片努力类型化的方向上,也最大程度发挥了导演在戏剧效果、人物表演上的优势,当然,为了营造戏剧冲突,影片在剧作上有不少巧合,但这样服务于人物本身的叙事手段远比高喊口号或者高举旗帜来强化主题要高级很多。对于普通观众有代入感,在主题演绎和情感表达上有多层次的设计和完成度,也是这部电影赢得观众的关键。
主流叙事或者主旋律,是每一个国家在现代化过程中、在自我认同并构建与这个世界的关系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这样才能构建起整个社会群体的历史观和世界观。在构建的过程中,是以宏大主题去定义所有叙事,还是把创作视角放低,低到每一个具体的人物身上,从真实可感的普通人物去寻找与时代的共鸣?这是每一部主旋律影片的选择,也会给观众不同感受。我认为《万里归途》选择了后者,并达到了同类题材影片最好的状态,行走于双刃剑上,找到了合适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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