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行业陷入低迷,最上游的电影创投也在出现微妙的变化。
11月9日至12日,第35届金鸡奖在福建厦门举行,金鸡电影创投大会也在此期间进行,进入主单元终极路演的15个项目和入围金鸡报晓制作中单元的9个项目创作者登台,向黄建新、管虎、姚晨和文牧野组成的主评委和20多名评审团成员陈述自己的项目。在这场投资者与电影人齐聚的大会上,寻找可能的合作、融资和奖项斩获。
从缺钱这条线索开始传导,不少成熟的创作者又重新回到最开始的创投舞台,他们带来了更多电影市场的商业化考量:契合观众的怀旧和喜剧题材、思虑周全的成本控制,但也丢失了一些不管不顾就是要创作的拼劲儿和强烈作者风格的实验性作品。在当下,拍出来似乎就是一种最大的胜利。
从类型与视角中,找到市场的接口
创投上,评审们积极帮助项目寻找与市场的接口,为项目界定类型、把握情感基调、切换更好的代入视角。
类型是一部影片最早确立的定位,也决定了观众的多寡。就目前的电影市场来看,喜剧仍然是吸引观众的强势电影类型。在本次金鸡创投主单元的15个项目中,将喜剧定为影片第一或第二类型的就有7部,可见创作者也高度权衡了市场方面的考量。
评审们结合自身经验,为创投项目二次确定影片的类型,找准并拓展观众。例如《地球文明外星观察员》定位是剧情和喜剧,但猫眼文娱高级副总裁张博认为,目前的片名,观众会预期有科幻的元素,而影片基本剥离了科幻,观众势必有心里落差。不如将主角设定为外星人而不是精分患者,既能拓展类型,也能满足观众的科幻观影需求。
姚晨则直接向导演黄欣发问:“导演,你相信有外星人吗?”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她直言,影片不应该把主角设置为一个幻想症和精神分裂症患者,完全可以留下一个开放的结局,给观众留下男主被外星人接走的开放结局,“将谜底进行再一次反转”,“不需要太写实,这样会太简单”。
管虎认为,对类型的定位不明,部分原因是导演对成片的预期和对标作品还不够明确。导演在创作项目时需要厘清明确的影像风格,此次创投中,部分导演对标的几部作品风格截然不同,这折射了导演对作品定位的模糊。
“视角”是评审们反复强调的另一个关键词。在《地球文明外星观察员》中,文牧野导演,男主的幻想症设定对于普通观众而言太难代入,当《狂飙突进》陈述结束,出品人、制片人梁静甚至直言,故事找不到代入视角,“剧本很难读下去”。
视角过多扰乱故事是评审们指出的另一个问题。《慢说再见》讲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与患癌母亲告别的温情故事,改编自导演伊翔宇本人的亲人经历。管虎认为文本中人物过多,母子关系的探讨就已足够,但是后来拓展为兄妹、医患等的庞杂讨论,缺乏聚焦。“视点要明确,建议就是男主视角,现在是个上帝视角,这是百害而无一利的。”管虎直言。
在其他多个项目的陈述交流中,管虎多次建议创作者要懂得戛然而止,不要把故事填的太满,反而丢了可能性。他建议伊翔宇只保留剧本中最核心的母子线索,学会留白。黄建新也提示青年导演们,当剧情进行到中段时,故事就要开始收拢归结,而不是继续“散”下去。
创作者成熟了,但题材也趋同了
“作品很成熟”“很成熟的创作者”“文本很完整”,如果你在今年金鸡创投的现场,大概率会对这样的评委短评很耳熟。谈到在本届金鸡创投担任评审的感受,姚晨也在台上表示,以往创投来的都是带处女作的青年导演,而今年有不少成熟的创作者都来参赛。
比如最终获得评委会优胜项目的《亲爱的美英》和《大地之子》,两部影片的导演袁媛和霍猛都已从事影视创作经验超过10年,袁媛的履历表上有《滚蛋吧!肿瘤君》《后来的我们》等成熟的商业化院线电影,霍猛执导的电影《过昭关》则在平遥影展、金鸡奖和上海国际电影节都颇受好评。
探寻婚姻本质的《爱人》导演/编剧雷志龙则担任过《你好,疯子》《无名之辈》《第十一回》等电影编剧。藏地题材的《嘎乌盒》导演/编剧则才让项秀的作品则包括《阿拉姜色》《拉姆与噶贝》等。创投现场,这些电影人与评审们的交流更像是老熟人在一块聊天,时不时还会追忆往昔。
今年的金鸡创投上也出现了更多背靠成熟制片团队的项目。影片《狂飙突进》讲述的是一则荒诞的存在主义寓言,其制片公司是饶晓志导演工作室,制片人赵娜是该公司投资制作总监,代表作电影包括《我和我的家乡》《沐浴之王》等高票房影片。斩获评委会优胜项目的《寻牛》的制片公司则是以导演田壮壮为核心的鸟鸣嘤嘤影业。
故事聚焦90年代武汉的《哈雷彗星没有来》此次创投斩获了类型优选优胜项目,该项目制片人李泠曾经合作娄烨导演,是电影《推拿》的制片人,她还曾担任万达影视开发中心总经理,与华策影业也有过合作,参与制作过《滚蛋吧!肿瘤君》《催眠大师》《北京爱情故事》等影片。
商业化电影创作领域有多年经验的创作者重回创投,带来的一个重要变化是创投项目题材的趋同。具体体现在怀旧题材、强情感剧情片这类经过票房验证的类型明显增多,而带有明显处女作作者印记、实验风格的作品则寥寥无几。
入围终极路演的15个项目中,至少近半的项目里都出现了密集的怀旧元素,并且这些怀旧都有明确的地域指向性,比如武汉、北京和沈阳,时代则多指向了上世纪90年代。而随着藏地新浪潮的兴起,藏族电影在各类电影节的创投环节的入围比例明显提升,本届创投中就有《嘎乌盒》和《寻牛》两部藏语作品,且都是荒诞现实主义风格。
其中,《嘎乌盒》是一个关于一位独居老人在托付他人办理后事的过程中所发生的荒诞故事。但现场黄建新、文牧野和姚晨都指出,电影节的藏族题材电影需要避免趋同,《嘎乌盒》在题材上仍没有跳出藏地人生死观的常见讨论范畴,但在意象、荒诞感上挖掘不足,管虎说,“剧本流畅,但没有魂”。
坚持住,拍出来
缺钱是电影行业面临的共同困境,以往能够从其他地方筹钱的项目今年也只能寄希望于创投。
最直观的反映就是项目总预算的下调。今年金鸡创投主单元15部影片中,仅有4个项目开出的总预算超过1000万,更多导演希望能筹集400万到800万的融资金额。但即便如此,还是要被评审们建议“预算再降一降”。
霍猛导演的《大地之子》也拿到了评委会优胜项目和最具潜力导演两个大奖。霍猛在推介时表示,《过昭关》是我凑钱、借钱拍出来的,这次凑不到这么多钱,就来到了金鸡创投。
缺钱只是创作者面临的诸多问题中的一个侧面,不确定的市场环境同样让导演们忧心。《慢说再见》是伊翔宇的第一个长片项目,他告诉界面文娱,从中期路演开始,就有一些投资方陆续在和他谈融资意向,但现状距离目标预算和开拍仍有不小的差距。况且很多事情也“不光是钱的问题”,“演员啊,去哪拍啊,好多事,现在的不确定性也太多了,现在的市场环境,我只想说,祝大家好运吧。”
同样拿到评委会优胜项目和最具潜力导演奖的《寻牛》导演蒲巴告诉界面文娱,过去几年电影长片很难确定拍摄。在拍完短片版的《寻牛》后,他先后完成了《盲女与花猫》《小镇诗人》等项目的文本创作,虽然分别都在青葱计划和去年的金鸡创投中取得了名次,但都没有实际投拍,他就“一直写剧本”,“不停地写剧本”。
但这一次,他似乎看到了希望,在台上陈述完长片《寻牛》后,英皇电影制作及项目发展总经理梁琳和万达影视董事长尹香今甚至表都示要认领《寻牛》总预算400万中的25%,还有演员问“片里有汉族角色吗?”有评审在现场开玩笑说:“钱够了,可以拍了。”
站在领奖台上,蒲巴拿着奖牌还有些恍惚,他的第一句话是:“这个钱是我的了吗?”现场响起了笑声,他又说:“太好了,那我回去就踏踏实实把剧本做好。”
筹集资金艰难,导演们又往往倾注数年心血创作一个长片,现在对他们而言,拍出来可能就意味着一切。拍摄的成本可行性问题似乎前置到了创作阶段,面对潜在的投资者,导演开始主动寻找降低拍摄难度的对策。《哈雷彗星没有来》导演邹爽在陈述时就强调,这部电影虽然拍摄的是90年代的武汉,但导演在前期采风时找到了保留相对完整的场景可供使用,不必花费高额的置景成本。
在今年金鸡的主单元和WIP单元两场创投里里,评委们说得最多的就是“拍出来”三个字。
蒲巴讲完《寻牛》后,文牧野言简意赅地评论说:“我没什么意见,尽快拍,我们能帮什么帮什么,一起努力。”管虎和姚晨甚至直接重复了文牧野的评语,简洁明了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具有实验性质的《在鲸鱼里游泳》获得了今年创投的艺术之光项目,这是一部挖掘从东北下岗潮到当下疫情中的人们的精神困境的作品,管虎对导演钟凯峰的建议也很简单——甚至都不需要用专业的演员,“尽快拍出来”。
看完15个项目,管虎明显感受到创作者的变化。“(导演们)非得坚持自己表达,不顾其他的这种劲儿少了,更多的顾及到一些它的存活率,能成功顺利拍摄出来的考虑。我认为在今天的市场环境下,这是件好事,说明创作者成熟了,这个跟去年有很大不同,我觉得其实值得鼓励。”
创作的人不会停止创作,即便在当下并不乐观的环境中,创作者都会尽量去寻找对策,让自己的心血能有所产出,并保留作品里最触动人心的东西。姚晨也在最后的推介环节动情表示,看到很多成熟的创作者回到创投,依然保持着对创作的激情,很感动。
“毕竟这几年我觉得行业还是很难的,但是我们在台下还是看到他们在台上每一个人都那么认真,甚至很紧张、很局促的在介绍自己的作品,我觉得就像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不忘初心,继续努力。”姚晨说。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