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慢放

全球华人，没去过贵州的，很多，没吃过贵州特产老干妈辣酱的，很少。

老干妈的CP实在多，上到伦敦高级餐厅里的老干妈干煸虎虾，下到苍蝇馆子里的老干妈炒米饭，在老干妈面前，食材和食客都不分贫富贵贱，只有下饭。

陶华碧辛苦半辈子，把老干妈送上辣酱帝国王座。可时代抛弃你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

2021年，贵州民营企业百强榜发布，老干妈5年来第一次没进前十。比名次下滑更刺骨的，是营收一年跌了12亿。老干妈销量王牌，280g装风味豆豉一瓶12块，相当于去年少卖了一亿瓶辣酱。

以前去超市买辣椒酱，拿不拿老干妈是道判断题。如今再走过调料区，面对琳琅满目的拌饭酱、海鲜酱、下饭酱，要不要老干妈，成了道选择题。

是老干妈老了？还是老干妈变了？

大女主陶华碧

要说老干妈，必然离不开灵魂人物陶华碧。老干妈的味道有多香辣，陶华碧的前半生就有多苦涩。

陶阿姨是家里的第八个女孩，从没上过学，至今大字不识一个。20岁结婚，没几年丈夫病逝撒手人寰，钱没留下几分，等着花钱的儿子留下两个。

陶华碧回忆那段日子，“我不坚强，就没得饭吃。”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陶华碧没有文化，手艺可不差。她去工地捡砖头，在贵阳南明区路边搭起个小棚子，卖贵州小吃「米豆腐」。为了省钱，啥都自己来，连辣椒酱这种小配料，都是亲自炒制。

陶华碧管自家小摊叫「实惠饭店」，店如其名，突出一个实惠。小摊旁有好几所学校，凡是学生来吃饭，全部量大管饱。遇上贫困学生赊账的，陶华碧摆摆手就算了。来吃饭的学生，给这个卖粉的阿姨起了个昵称，叫她“老干妈”。时间长了，连80多岁的老人，都喊陶华碧“老干妈”。

1994年，贵阳修建环城公路，「实惠饭店」旁修起一条主干道。每天好多大货车司机经过这里，饿了就停车来吃碗热乎的。陶华碧看他们开车辛苦，连下饭菜都没有，就送他们点辣豆豉路上吃。

货车司机各地跑，带着辣酱跑遍全国。口耳相传之中，大江南北的大车司机都知道贵阳有家路边摊，做的辣酱那叫一个绝。陶华碧这家小餐馆没花一分钱，广告就打遍全国了。甚至有外地司机专门开到实惠饭店，就为吃陶华碧的辣酱。

客人越来越多，辣酱再送下去小店就撑不住了，再加上很多老顾客不要米豆腐了，点名就吃辣椒酱。陶华碧索性关了饭店，改名「陶氏风味食品店」，专卖辣豆豉。

生意愈发红火，陶华碧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做不出那么多辣豆豉。1996年，在云观村村委会提供的两间平房里，陶华碧和40名工人庆祝开张大吉，陶氏食品店从那天起变成了陶氏辣椒酱加工厂。

办了厂，辣酱就得有个牌子。陶华碧顺理成章地用了自己的「江湖外号」，起名老干妈辣椒酱。

陶华碧没什么文化，不懂商场的那么多规矩，就信老百姓最朴素的一个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经销商要想拿货必须先交钱，且不接受无故退货。当然她不双标，自己厂子买辣椒买玻璃瓶一样先付款后拿货，从不拖欠货款。

四年时间，这个「泼辣」的贵州女人把小作坊变成了有1200名工人的大工厂，一年能卖三亿辣椒酱。

辣椒酱不是什么有技术门槛的行业，一个老干妈火了，成千上万家工厂也要做。

陶华碧也不懂什么产品设计和商标学，为了和别家辣椒酱区分，她想了个最朴素的招——把自己的照片和名字印包装上。

陶华碧去照相馆拍照，摄影师听说照片要放在老干妈上让全国人看，压力大到不行，各种角度拍了300多张都不满意。暴脾气陶华碧怒了：我是当老板不是当模特，只要产品打得出去，照片用哪张不行。于是就有了这张用到今天的「围裙证件照」。陶妈妈穿一件白围裙，看着镜头，一脸不苟言笑，但眉宇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后来被人戏称为调味品版「蒙娜丽莎」。

陶华碧从小摊做起，最看重的就是口味和质量。老干妈辣椒酱里会放少量花生，为了保证口感，陶华碧从来都只用当年产的新花生，陈花生都不要。

陶华碧曾被玻璃瓶厂坑过一把，2001年老干妈采购到25.6万个劣质玻璃瓶，这些瓶子封口处做工不严，辣椒酱在运输过程中各种漏油。

面对这么多辣酱，厂里人提议收回来装新瓶接着卖吧。陶华碧不同意，她拍板务必全部销毁，千万不能让次品流入市场。之后，玻璃瓶成了老干妈死磕的一条线，别家都用塑料罐，老干妈十几年如一日用玻璃，产品全来自一个厂商。很多老师和出租车司机，会用老干妈瓶子当喝水杯子。

2001年，中国加入WTO，陶华碧不知道这三个洋字母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加了这个什么「欧」，老干妈就可以往外国卖了。贵州商检、海关多个部门忙得热火朝天，帮老干妈办出口手续。

一个冷知识，目前市面上大多数辣椒酱保质期在18-24个月，老干妈是14个月，零星几款能长到18个月。

互联网上最近掀起科技与狠活话题，老干妈直接在抖音亮配料表，没有一点添加剂。这或许就是老干妈能以0缺陷达标率，成为贵州第一家通过美国FDA（食药监局）认证的食品企业的秘密。

于是，在2006年留学潮兴起的时候，百搭的老干妈辣酱，成了异国他乡求学的孩子们佐餐的最佳伴侣。陶华碧成了全球中国学生的「女神」，伦敦、东京、墨尔本、旧金山的中国超市里都少不了老干妈。2012年双十一，新加坡裕华国货超市老干妈成为最受欢迎的单品。

妈把儿揣兜里，儿把妈踹沟里

陶华碧当初开小吃摊，就为了拉扯两个单亲的娃。没想到妈太能拉扯了，直接把娃拉扯成了富二代。公司火了之后，陶华碧分了家产，大儿李贵山拿老干妈49%的股权，负责开拓市场，小儿李妙行拿剩下的51%，掌管公司大权。

▲老干妈的股权构成有够朴素 图源：天眼查

2022年最新的胡润百富榜，陶华碧两个儿子全榜上有名。李妙行身价155亿排名第387，李贵山身价150亿排名第399。老干妈业绩没涨，哥俩身家涨了不少。

陶华碧没上过学，不懂资本运作的弯弯绕，她担心被别人骗，也怕骗了别人，向来恪守不贷款、不参股、不融资、不上市“四不”原则。

2018年，深交所联合贵州证监局、贵州金融办等多家单位去老干妈调研，说是调研，其实就是想拉拢陶华碧让老干妈上市。深交所诚意很足，提出可以帮老干妈在发行上市、发行公司债、资产支持证券等各方面提供支持。

陶华碧看着自家繁忙的生产线，和像雪花一样飞来的订货单，我企业这么好，还需要你们帮忙？

陶华碧很执拗，一切与上市有关的事免谈，她始终觉得上市是欺骗别人的钱，有钱就拿回来圈一波，吸干别人血汗钱最后暴雷没人管。老干妈坚决不上市坚决不借钱，有多少钱干多大事。

大儿李贵山却不这么想，做辣椒酱干实业又辛苦又来钱慢，搞投资搞房地产，多轻松体面。

拿着家里的钱。李贵山开始四处买股买地，投资版图从西南到华东遍布半个中国，手握多家上市公司股票。结果没过多久就栽了，昆明的云润天阳工程烂尾，十几栋楼开裂渗水，工程质量存在严重安全隐患。

公司债务缠身官司不断，连带老干妈品牌形象大打折扣。逼得陶华碧亲自出来澄清，这是李贵山的个人投资行为，和老干妈无关。

大哥丢面子，小弟丢里子。2014年李妙行掌老干妈大权后，为节省成本，把老干妈最重要的原料辣椒给换了。

江湖上流传，老干妈鲜香的秘密是皮厚肉香的贵州辣椒。土生土长的贵州辣椒越炒越香，颜色正味道也正，唯一缺点就是贵。

李妙行来了一招降本增效，把原料换成便宜的外地辣椒，让老干妈变了味。反正牌子都打出去了，消费者看见老干妈就会买，味道啥的，害，不都是辣椒嘛？

事实证明，永远别拿消费者当傻子。大家虽不知道工厂里发生了什么，但吃了十几年的味儿，变没变还能不知道吗？辣酱不好吃，别说牌子是老干妈，老干祖宗也不行。

除了换原料，李妙行还来了一手相当失败的营销。

2018 年「老干妈卫衣」出现在纽约时装周，一个硕大的商标印在红色外套上，袖子上还有「国民女神」四字；2019 年，老干妈打造魔性洗脑MV《拧开干妈》，试图在新媒体赛道上讨好年轻人。

然而无论是卫衣还是视频，收获最多的评价就是一个字「尬」。自玩自梗的老干妈并没给自己博得什么影响，反而看起来像是一个在家族群里用十年前流行语的长辈。

俩儿骚操作，带着公司三连跪，业绩跌跌不休。2018年，老干妈市场份额从20%下滑到11%，直接腰斩。

眼瞅自己半辈子的家业快被败光，2019年，陶华碧结束打麻将享清福的退休生活，重回老干妈坐镇。

老干妈需要寻找下一个掌舵人

回归后的陶华碧，确实证明了一把什么叫廉颇未老。

2016 年，老干妈质量部一位技术员辞职，临走前顺手牵羊带走秘方，在外面开厂，给老干妈造成一千多万损失。

旧的秘方被窃取，陶华碧趁势迎合年轻人口味，凭借过人的味觉天赋重新调制秘方。便宜辣椒口感不好，陶华碧不仅换回原先的辣椒，还全球大采购扩充货源。老干妈品牌形象遭遇危机，很少接访媒体的陶华碧走上台前，坦诚儿子以往的过错。

这一年老干妈转危为安，公司营收更是首次突破50亿。有业内大佬说，老干妈能迈过这次难关，靠的是陶华碧的个人魅力。然而再能打的战士，终究还是会有老的一天。如今陶华碧已经75岁，老骥伏枥，多年操劳下身体不算好。

她说“我这人最好强的，要做就做第一名。”

老干妈初创期没钱买自动化设备，辣椒酱是一刀刀手工剁出来的。陶华碧和工人辣到眼泪直流，她苦中作乐给大家讲笑话，假装辣椒是苹果就不辣了。

年轻不惜力，剁起辣椒来不要命，陶华碧累到手抽筋，她形容自己的手像是“扯鸡爪疯”。

老来陶华碧一身伤病，肩周炎颈椎病疼到晚上睡不着。不止肩膀，十个手指甲因为常年做米豆腐全部钙化，一到春天手还脱皮。

女王老了，可帝国还指望着她，更别提国境之外已经是强敌环伺。如今的辣酱赛道剑拔弩张，新选手们各个把老干妈列为赶超目标，要攻破这个辣酱帝国。

▲小红书博主的辣酱种草 图源尖尖实验室

有盯准外卖一人食的虎邦，有自带明星光环的林依轮饭爷辣酱，还有大IP李子柒。老选手们也在暗暗发力，仲景香菇酱上市，吉香居口味不断迭代。

陶华碧救得了老干妈一时，但救不了一世。2021 年 12 亿的下跌，白纸黑字写在那。2022年3月，老干妈发出一纸涨价通知：幅度在6%-10%，每件（24瓶）涨价14-18元左右。一时间食客议论纷纷。这吃了十几年的辣酱，还值得买吗？

辣酱王国里的陶华碧是个热心肠的老干妈，商业世界里的陶华碧更像个单纯的小姑娘。

有人评价老干妈公司完全家庭作坊，没有互联网大厂的精致，也没有金融骄子们的贵气，就是在生产线上装老干妈，几十年如一日练出一勺准的功力，唯手熟尔，一勺恰好是一瓶量。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没读过企业管理上过MAB的陶华碧，不懂什么OKR绩效考核。她只想着照顾大家吃饱穿暖，于是在公司建食堂建宿舍，管吃管住。以前身体好，员工过生日还能吃上她煮的面条。公司有人结婚，她抢着去当证婚人。没人喊她陶总，都叫她“老干妈”，很有人情味。

这些年我们看过太多资本运作、上市敲钟、一夜暴富的故事，看着它们起高楼，又看着它们塌了。再回看陶华碧一刀刀剁辣椒的故事，很难不被她身上勤劳致富的精神打动。

陶华碧学历不高，格局很高。把好生做人，好生经商作为人生准则要求自己，相信陶华碧就算没有老干妈，也能做出小干妈、老亲妈、老干娘。

但老干妈没了陶华碧，未来能否禁得住资本诱惑，会不会还想偷懒换便宜辣椒，这些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百亿辣酱巨轮，难寻下一个舵手。END

参考资料：

[贵州新闻联播]陶华碧：时代造就的“全民干妈”

[贵州新闻联播]发现身边的贵州制造 原来你是这样的“老干妈”

CCTV 《劳动铸就中国梦》劳动创造财富

何首乌.按照自己的知识来办事——记老干妈风味食品有限责任公司创始人陶华碧[J].商业文化,2021(14):9-10+8.

新华社快看《专访陶华碧：探秘“国民女神”老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