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使用谷歌搜索、在亚马逊上购物或是分享照片到脸书上之后不久，这些网站所设置的各种看不见的算法便会相应地调整推送内容，以便投合你的喜好。从一方面来看，此类算法当然有助于改善用户体验，但从另一方面看，用户也有可能因此被困在某种成问题的幻觉当中，好似自己的价值观永远不会面临挑战。

若不甘心呆在这种温暖的襁褓当中，你就应该对自己赖以生活的各种伦理信条及其前提进行严格的审视。著名伦理学家、普林斯顿大学生命伦理学教授彼得·辛格（Peter Singer）大概是帮助你完成这项挑战的最佳导师了。辛格早年曾撰写《动物解放（Animal Liberation）》一书，为争取动物权利的运动提供了理论资源。而他的另一本书《你能拯救的生命（The Life You Can Save）》则试图提出一些福利捐助方面的基本伦理标准。比尔·盖茨的妻子梅琳达·盖茨（Melinda Gate）在接受关于“捐赠誓言”（The Giving Pledge）的访谈时曾经引用过该书内容。“捐赠誓言”这项活动是由比尔·盖茨夫妇发起的，意在鼓励亿万富豪们在身故后将其半数以上的财产捐给慈善事业（目前为止已有逾150人参与了签名）。

辛格最近出版的新书《真实世界中的伦理学（Ethics in the Real World）》是一本包含82篇短文的论文集，每篇长度大约在3-4页，极少有超出这个长度。在该书当中，辛格力求以通俗易懂的方式让普通民众了解自己所做的研究——这位哲学家并不认为“普通人也能看懂”是一种羞耻。他还在这本书的导论当中“故作正经”地写道：“根据我的推测，没能把某件事情说清楚，多半是因为自己还没有把它想清楚。”

尽管行文简洁，但这本论文集几乎没有遗留任何一个重大的道德问题，而以下这个问题或许是其中最最重要的：“一个人应当做什么”这个问题是否存在客观、真实的答案？在一篇讨论另一位著名哲学家德里克·帕菲特（Derek Parfit）的《论重要之事》（On What Matters）的短文中，辛格将原书1400来页的论证提炼为薄薄的3页，并且在最后得出与帕菲特类似的结论：道德判断的确是有真假的。

这本书还涉及了许多与当代生活密切相关的道德议题，其中包括堕胎（abortion）、自愿安乐死（voluntary euthanasia）以及采取行动防止气候变暖的重要性等。在堕胎问题上，辛格认为一个神志清醒的、理性的存在者（conscious,rational being）的利益要大于胎儿，后者仅拥有在未来具备自我意识（self-aware）的潜能；对于自愿安乐死，辛格大体上是支持的。

书中最有意思的部分，是一篇此前未发表过的文章，辛格在文中呼吁读者在过感恩节的时候稍微花一点时间为那些可怜的、对厄运浑然不觉的（poor,benighted）火鸡们考虑一下——在刻意设计的饲养手段之下，一只标准的美国火鸡的身材已经太过庞大，雄性火鸡过大的胸部将会令它们无法进行交配。在辛格的描述当中，许多“丧失性生活能力”的火鸡只有在饲养员及各种设备的协助下才能顺利完成交配：饲养员先以人工手法促使雄性火鸡射精，再以空气压缩机的管道为雌性火鸡授精（在专业养鸡场当中，此过程仅需12秒）。对此，辛格建议大家过感恩节时只吃素，或者至少多破一点费，选择那些在宰杀手段上更为仁慈一些的火鸡品种。

无论你是否同意他的这些观点，就辛格本人而言，他至少算得上是一位知行合一、言行一致的伦理学家。辛格不沾荤腥已有40余年，1996年时还曾进入过澳大利亚绿党的参议员候选名单（尽管最终没有选上）。自1970年代以来，辛格参加过许多抗议活动，为动物权益发声，而他多年的努力也在2012年时获得了回报，欧盟在那一年正式禁止使用不符合动物福利要求的鸡笼，新书中正好有一篇文章与此事相关。

话说回来，即便同意辛格的见解，承认存在客观的道德真理，并不等于说某个人就能够垄断这些真理，哪怕道德哲学家也不行。新书当中最为优秀的一批文章表明，辛格本人对自己犯错的可能性有着清晰的认识。在《一个关于黄金大米的显明事实（A Clear Case for Golden Rice）》这篇文章中，辛格承认环保人士对转基因作物（GM crops）的担忧缺乏根据，“（预期的）灾难性后果一个也没有发生”。反过来，某些转基因作物可能还对公共健康或增加粮食产量有一定的帮助。一位久负盛名的伦理学家愿意开诚布公地承认自己也可能在某些时候犯错，这是值得肯定的。

《真实世界中的伦理学：讨论重要之事的82篇小短文（Ethics in the Real World: 82 Brief Essays on Things That Matter）》，彼得·辛格著，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355页

（翻译：林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