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你现在看到的,是一群快递员的故事。
他们应该是你在这个城市里“最熟悉的陌生人”。在城市的道路上,他们骑着电动车呼啸穿行;在写字楼里,小区里,举目所见也都是他们忙碌的身影。他们是你的互联网世界和真实世界的连接点,也是你跟外部世界沟通的连接点。
承认吧,你现在的生活已经离不开他们。
当然,你可能也经常会被他们的电动车挡住去路,或者被他们挤在电梯的角落里。真烦人。但是,作为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当看到有快递小哥被打的新闻,你会为他们义愤填膺。当暴雨天气来临的时候,你也会感慨他们的生存之不易。虽然你可能经常会听说,他们的工资比你高。
但当多数时候说到快递员的时候,你脑海里浮现的,可能还是作为一个群体的他们,对他们每个个体的印象,却是模糊不清。
我们这里奉上的,就是几个快递员个体的最真实的故事。
为了这些人物和故事,界面新闻记者也走进一家大型快递公司,应聘成为一名快递员,工作了两个月,并且租住进了一个快递员的群居房,去亲身经历了他们的工作和生活,并且和他们建立起了友谊。
当然,揭露快递公司的运作模式不是我们的初衷,我们的初衷只是为了获得快递员的故事,所以,文中我们对这家快递公司做了化名处理。同样,为了不对这些快递员今后的工作和生活造成困扰,我们也对快递员进行了化名处理。因为篇幅的原因,这篇文章我们不得不拆成四个部分来编发,但四篇文章组合起来,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在每个部分的文尾,我们也都附上了另外三个部分的链接。
在界面新闻上线两周年之际,我们用这组《中国快递员》的报道,来作为我们对我们所身处的这个时代的一个记录。我们认为,要了解和记录这个时代,快递员是一个绝佳的入口。
从这个入口,我们可以走进中国经济由制造业而现代服务业的转型,走进中国居民消费升级和城市人群的生存状态,走进互联网时代的生活方式,走进中国的城市化进程。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是一群年轻人,他们怀揣梦想。
2008年,马荣25岁,那时他的发际线还不像现在这么靠后。
他还记得那一年年初的大雪灾和五月份汶川大地震,以及八月份在北京举办的夏季奥运会。当然,他最难以忘记的,是他第一次相亲,和第一段失败的爱情——那是接连两次沉重的打击,也是让他决心到北京奋斗的开始。
马荣并不羞于向我回忆起这些。他说,当时是在一个略有些嘈杂的小饭馆,女方坐下便问,“你干什么工作的?”
“没工作。”当时马荣干了大半年送水工,辞了。
“有房子吗?”
“没有。”
“那存了多少钱了?”女方更加直白。
“也没钱。”马荣也并不是谦虚。
女方脸色骤变。“什么都没有,你拿什么结婚?别说养活老婆孩子了,你怎么养活你自己?”女方把马荣说得无地自容,满脸通红。
不久后,一位朋友又给了马荣一个老家女孩的电话和QQ号。女孩在深圳打工,马荣在湖北老家。俩人天天晚上打电话,有时候聊到凌晨一两点。马荣觉得有戏,那年国庆节,请了七天假,去找这位女孩。马荣已经拉她开好房了,却没发生任何事情。
女孩说,挺喜欢他,只是自己还没想好。马荣听明白了,说,“我是没钱,但只要我愿意干,钱迟早是有的。”
一个月后,女孩从深圳回来了,没过几天,就在电话里提了分手。马荣问她为什么。女孩说,“我妈说你家没钱,没房子。”马荣想拉她出来当面说。但女孩听妈的,不见他。
女孩在深圳时,管马荣帮她弟借了三百块钱。马荣想起这事,说,“行,分手吧,借我的钱也还给我。”原本要钱是为了见她一面,把话说清楚,但女孩没有出现,让她弟来还钱。
那天晚上,马荣破天荒找兄弟出来喝酒,晚上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街边陌生人。用的就是女孩还的那三百块钱。
从那以后,马荣的目标就是赚一套房子。他让在北京打工的哥哥给他找了个包装厂的工作,没啥手艺门槛,其实就是打杂,月薪不到三千。后来,他听说送快递更赚钱,就辞了。
刚进S快递的时候,马荣几乎什么都不懂,丢件、忘收货款,赔了不少钱。但他手上没钱,“手头紧到吃饭都不敢点有肉腥的。”他只好找别人借钱交公款,再卖力工作还钱。前三个月,他一天也舍不得休息。那时候的想法是,多干一天就多收一天的件,多赚几十块钱,以后有钱了天天睡。
“那时候是冬天,我每天早上六点起,晚上九点多回家算是早的。我电瓶有点问题,充满电后跑不了多久就没电,带两组电瓶都不够用,晚上经常在回家半途中没电,只能推回来。回家路上有一个很陡的坡,得他妈的使了吃奶的劲才能推上来。那时候就想,这要是他妈的能挺过去,以后肯定就牛X了。”
等到真正干了快递,马荣才发现,这和之前自己干的所有的活儿都不一样。他以前单纯以为,干快递就是收快递、送快递,根本不用动脑子。原来完全不是这样。
和很多快递员一样,马荣经历了一个订单逐渐从巴枪转移到手机的过程。刚分到自己的区域时,他和客户都彼此不熟悉,很少有人找他私下下单,都是直接拨打客服电话或网上下单,这些订单直接由客服分派到快递员的巴枪上。如果没能在一小时内将这类订单处理完毕,就会被扣钱。快递员的收派件压力很大,如果巴枪订单太多,无论从心理压力层面、实际操作难度层面还是经济风险层面,都是对快递员很不利的。慢慢地,马荣发现,如果不懂得经营客户,让客户都通过快递员的个人联系方式下单,就只能忍受巴枪订单的折磨。
论经营客户的技巧,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师父潘龙。
那天下午,潘龙脸色阴沉。他已经被激怒了,但仍强忍着,并没有呛回去。这让我突然对他产生了一丝由衷的敬佩。在一位客户家,女主人想往广东邮寄一箱面膜,要求走空运。但潘龙告诉他,面膜含水,只能陆运。
“我猜你刚干这行不久吧?”女主人面露不满,她说她已打电话问过客服,可以空运。
但凡认识潘龙的,几乎没人愿意招惹他。这个山东小伙其实只有24岁,可能是经历了太多日晒雨淋,看起来要老很多。看到他走路的姿态,我首先想到的是一头野生的黑熊,行动缓慢,但随时可能扑上前朝你嘶吼。他身材不高,却体格宽大,肤色黝黑,头顶的毛发粗硬浓密。一身脏兮兮的工服已经发黑,可能连续几天没有换洗。当他上火时,鲜红的牙龈血在泛黄的齿间横流,哪怕当时正咧着嘴跟你嬉笑,你也会避而远之。
潘龙脾性暴躁,看谁不爽,当面就给脸色,有时大喊大叫,连主管也是这待遇。我曾亲眼目睹他跟一位仓管(负责货物管理,级别高于一线快递员)用国骂激烈对峙,差点动手。他觉得没有谁比他的工作能力更强。他最爱跟我讲的是,附近一个像迷宫一样的胡同群落,很多快递员跑了几个月都跑不熟,他不需要人带,很快就轻车熟路。
正因如此,已经做了三年的“老快递”潘龙,被人言语轻蔑地讥讽为“新兵蛋子”,竟没有动怒,而是耐心向客户解释缘由,着实令人意外。
从客户家出来后,我跟他开玩笑,“今天气量不错啊。”
“傻X多了去了,爱咋咋地,谁稀得搭理她!”他还是摆出一副牛逼哄哄的样子。慢慢地,我发现,潘龙的火爆脾气对谁都能发作,唯独两个例外。一个是他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另一个就是客户。
所有人都知道潘龙的女朋友长什么样子。潘龙把她的照片设为手机桌面,还贴在手机外壳上。那是一张在商场扶梯上的俯拍,女生披散着黑色长发,穿着粉色连衣裙,脸蛋略微有些胖,衬得眼睛圆而小,一脸娇嗔地看着给她拍照的潘龙。
潘龙跟女朋友在老家山东临沂就认识了,因为女朋友来北京一家医院上班,潘龙才跟着来了北京。跟谁说话都粗声粗气的潘龙,只有跟女朋友打电话时轻声细语。好几次,我坐在他旁边,听他旁若无人地哄电话那头的女朋友开心。女朋友只要稍不高兴,潘龙就会主动提出今天争取早点下班回去,让她自己先去买点吃的,别管价钱。
一天中午交完货,潘龙与往常判若两人,像蔫了的茄子,一个人默默抱着右腿呆坐在点部门口。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中暑了,脑瓜子疼。看得出来他是真难受,两眼发红流泪。周围人都劝他请半天假回家,他没请。但那次女朋友回老家,他立马请了一天的假,帮她收拾东西,买好路上吃的,送她去北京西站。
平时的潘龙,与在客户面前的潘龙,也是分裂的。
早上在大马路上,他随手将吃完小笼包的塑料袋和喝完黑米粥的空杯子丢在脚下。我手里攥着这两样垃圾,环顾四周却没看到垃圾桶,正犹豫着。他建议我,“就随便扔呗。”
紧接着那天在商场收件,我用防水袋装包裹时,将袋口的那条透明纸带撕下来随手甩在地上时,站在一边的潘龙迅速俯下身把它捡起来,塞在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从商场出来,潘龙严肃警告我,“别在客户那乱扔垃圾,人家会反感。”
跟着潘龙的那段时间,我俩都坐在他的电动小三轮上,座位刚好能挤下两张屁股。坐在潘龙旁边,最不堪忍受的是我脆弱的耳膜。但凡前方车辆或行人行动稍慢一点,哪怕仍在往前走,他也要用力长摁几次喇叭,不耐烦地咒骂起来。他车上的喇叭像是为他特制的,极其尖锐刺耳。相比之下,其他同事的小三轮上的喇叭,就像是小猫咪温柔的叫唤。
唯独有两次,潘龙耐心等着,没摁喇叭。一次是在一条狭窄的人行道上。那天货特别多,潘龙一路臭着脸,车速比往常更快一些。行到一个路口前,一位老乞丐挡住了路。他扶着一辆破自行车,把头探进路边的垃圾桶,想掏出几个空矿泉水瓶。潘龙停下了车,一声没吭,周围的空气出奇地安静。
另一次是在一个老小区楼下。一个步履蹒跚的三轮车夫正在卸货,旁边站着货主,一位金发中年妇女,正好挡着潘龙的道儿。我当时已做好耳膜受到强震的心理准备,但这并没有发生。潘龙耐心等待老人卸完货离开,然后才拧起电瓶。经过金发妇女身边时,潘龙笑着对她喊了一声,“姐,走了啊。”我这才明白,这是一位老客户。
在客户面前,潘龙会维护一个“自己人”的形象,看起来处处为客户着想。
一位女白领,想从北京寄一箱车厘子到黑龙江大庆,说爹妈从来没吃过这种热带水果。但潘龙建议她不要寄,很可能会坏。“也可以寄冷运,但是太贵了,花个几百块寄点水果,不划算。”
这年头怎么还有生意来了都不做的?这位女白领吃了一惊,感动之余,还是决定寄,说“坏了也没事”。于是潘龙蹲在地上为她装箱,细心地垫了几层厚厚的气泡纸,防压防摔。封包的时候几乎用去了半卷透明胶带,把整个箱子满满地缠了一遍,一条细缝都没留。潘龙不忘跟客户解释,“姐你看,这样可以防水。”
女白领被眼前这位满头大汗蹲在她面前为她服务的男人深深地打动了。她看我是潘龙的学徒,开始教导我,“你要好好跟这位师傅学,干活儿比我们自己都考虑得细心周到。”
刻意安排场景,凸显自己的服务质量,也是潘龙擅长的。防水袋、纸箱、信封、运单、胶带等物料,快递员手中是很紧缺的。有时找仓管要,仓管都不给。所以,潘龙在第一天就叮嘱我,“如果客户问你放些物料在他那边备用,你就说我们也很紧张,都别给。”
有一次,我就这么拒绝了客户索要胶带的要求,但站在一边的潘龙立马从背包里掏出一卷用了一半的递给客户,说,“不好意思啊,我们今天带的也不多,您先拿着用,明儿再给您送点儿来。”客户连连道谢。
私下里,潘龙却总教育我和韩帅,“不能惯着他们(指客户),得由着自己的节奏来。”比如客户问你下午几点去他家取货,哪怕你三点能到,也得说六点。
潘龙没学过心理学,却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如果你答应他三点到,结果突然有急事耽搁了,三点半才到,难缠的客户说不定就投诉你了;但如果你说的是六点到,最后你五点半到了,客户是不是就不投诉你,还挺高兴呢?”
柳星泽和潘龙一样,并不觉得忽悠客户有什么不对。甚至认定,不会忽悠客户,就干不好快递。
一个周日早上,我跟柳星泽站在北京农展馆南路上的一家包子铺门口正吃着包子。“呀,坏了!”他突然想起来,凯富大厦一个客户昨天特意给他打电话,让他今天把包裹送到。结果他忘了带出来了。
柳星泽个头儿小,不到一米六,饭量却不小,一顿早饭能吃五个大包子。说话语速飞快,像他干活一样麻利。
他有一张娃娃脸,长睫毛,双眼皮,五官小巧,尤其是眼睛,清亮清亮的。与周围一群皮肤粗糙黝黑的大叔一对比,显得白净又机灵。
事实上他也只有十八岁。这是一个可以夏天不洗澡,但必须每天洗头的年龄。头发是柳星泽最在意的部分。他特意把两鬓修得很短,还保持着原来的黑色,其他部分则染成了红褐色。每天出发送货之前,他会先把头洗一遍,然后细心地用电吹风吹。他不用照镜子,也能准确地将头发分绺吹出纹理,吹出的发型不歪不斜,手法娴熟。

这个河北威县小青年,最喜欢穿花纹上衣,鲜红色鞋子。哪怕在摄氏三十多度的大热天,也要穿上那条将双腿裹得像筷子的牛仔裤,脚踝边还有拉链收紧裤腿。他在干活时最喜欢用手机公放的歌,是网络版的《雨花石》。每次到“我是一颗小小的石头,深深地埋在泥土之中”时,他会情不自禁地跟唱起来。
我正准备问他要不要回去取这个忘了带出来的件,反正也不远。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冲我神秘地笑了笑,“待会儿就跟客户说,我昨天没上班,今天同事跟我交接时忘了提这茬了,明天一准儿给你送过来。”
他怕我没懂,又解释说,“客户在电话里又不知道她昨天是给谁打的电话。”他得意地说完,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把袋儿一扔,又猛吸了一口豆浆,“学会了吗?对客户,就得这么忽悠。反正打死也不能说实话,不然一准儿投诉你。”
收费也是需要忽悠的。那天柳星泽手机没电,在三里屯一栋高档写字楼的某公司前台充电。看起来他和前台女生很熟,互相逗笑。这时,隔壁办公室一位女客户踩着一双“恨天高”过来,说想发三公斤茶叶到北京昌平。柳星泽向对方要价15元。
对方瞪大眼睛,语气夸张,“这么贵?人家都发六块八块的!”
“姐,那是一公斤!您这是三公斤啊!要是别的快递公司,给您要四十!”当时他提到的那家快递公司的小哥正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歇着玩手机。他俩跑同一个区域,早就是熟人,便假装没听到。
“恨天高”却不依。“谁说的!我上次就是三公斤啊。最多给你十块。”
“行行行!”柳星泽趴在前台上笑,一边点头,一边用两个食指交叉给她比划了个“十”。
后来柳星泽跟我算了笔账。发北京同城件,交给公司是两块1公斤,3公斤是6块,加上两块钱运单费用,一共8块。公司给员工定了个建议价,每公斤6块,加上运单费用是20块。如果顺利向客户收取了建议价,扣去交给公司的8块钱,这一单就赚12块。
但这12块并没有落进快递员的腰包,而是汪家俊的。汪家俊是柳星泽的雇主,他在东直门分公司辖内承包了一片区域,再雇三五个人帮他跑。个人承包的做法,在国内快递公司非常普遍。纳入承包系统的快递员的工资由雇主来发,而不再由公司发放。
在国内大多数快递公司,快递员的收入基本都由两部分构成,保底工资+收件提成。在S快递,运费标准是明文规定的,快递员不能擅自收费。但在很多快递公司,如何收费,考验的是快递员的谈价能力和随机应变能力,收得多,赚得多。当然,为了稳定客户,快递员一般也不会要价太猛。
有一次我正好在一个居民楼下目睹了一位中通快递员收件。一位中年妇女要寄一箱奶粉到黑龙江,称重六公斤。快递员是个体型圆润、笑起来很憨厚的小伙子。他主动跟对方让步:“本来首重14块,续重每公斤10块,我就把首重也按10块算吧。”
小伙子后来告诉我,其实他提交给公司是每公斤6块,如果顺利,这一单就挣24块。
“就寄这么点奶粉要60块?!”这位妇女显然也不是不懂行情,一怒之下,从钱包里掏出一块钱运单费用塞在还没缓过神来的小伙子手里,一把从地上抱起箱子转身回去了。
无论是服务客户,还是忽悠客户,都是快递员在工作中练就的“职场技能”。有人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的工作方式,但还有人正在痛苦纠结。
北京大暴雨那天上午,我刚派完件回到点部没多久,韩帅也全身湿透冲了进来。他在点部门口一边脱雨衣一边咒骂。他那部刚买没几天的手机,已经进水不能开机了。跟我一样,他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状况。那些干的时间长的,显得淡定得多。他们的手机提前装在一个透明防水袋里,安然无恙。
其实雨天发件的客户已明显减少,但韩帅依然不高兴。他嘴里叼着烟,忿忿地问候雨天发件人的全家。
韩帅今年只有十八岁,刚刚参加完高考。他很得意地跟我说,“我一年半没读一页书,没写一个字,回去高考,完全没复习,笔都没买一根,瞎蒙了310多分。”他也承认,在考场上抄了一个初中同学的。
高二下学期刚开始,韩帅就已离开学校。他们那边有一种“挂学籍”的做法,人不在学校念书,只到时候回去高考。在过去的一年半,他一直呆在天津。他是湖北孝感人,从小跟爸妈在天津长大,也在天津念小学,后来回老家读中学。停学回到天津,他先在饭店做了半年的传菜员。擦桌子扫地干腻了,就跟老爸商量开了一家小店铺,卖手机配件。老爸负责进货,他只负责卖。后来也做不下去了。
“暴利的时代过去了!”韩帅感叹,之前一根普通数据线进价2元,卖10元,换个手机屏1200元,成本只要400元,净赚800元。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发现,网购一根手机数据线竟然不到两块钱,还包邮。生意越来越清淡,前半年还有得赚,后半年就一直赔。
韩帅感受到了网购的威力,跟堂哥谈起这件事。堂哥在北京做互联网金融,也看到了互联网消费领域的光明前景。原本韩帅想跟着他干,但堂哥觉得他什么也不会,不如先去干一段时间的快递,学会如何跟人打交道,让自己成熟一点。韩帅有四个堂哥,这个混得最好,说的话在韩帅心中也最有分量。韩帅是听的。
快递员不好干,没想清楚就来的人很多,韩帅是其中一个。入职一个月后,韩帅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干快递,好几次想撂下巴枪走人。他觉得在这里接触的每个人都是傻X,包括同事和客户。成天心情烦躁,以至于这个最厌烦读书的小年轻,甚至动了回去上学的念头。
他被划分到潘龙所在区域。潘龙是前辈,有事还得靠他罩着。但潘龙总爱使唤人,嘴里说话也不客气,让韩帅越来越看不顺眼。
“一会儿让我这,一会儿让我那,把我当猴儿耍?”韩帅最反感潘龙对他说的一句话是,“信不信我抽死你。”其实当时潘龙是半开玩笑的,但韩帅记住了。
小伙子正是年轻有力的时候,心气也高。但他拒绝承认自己太娇气。虽然年纪小,韩帅认为自己也是多少吃过苦的。十六岁那年,他去工地上开了两个月的推土机。“每天早上三点起,满面都是厚厚的一层土,说话都怕张嘴。”
不过,他潜意识里仍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最多半年,就要跟堂哥去坐办公室了,跟这些只能干快递的人不一样。每次想到这些,他就不愿意花心思跟客户沟通,能收到的件就收,收不到拉倒。他并不在意。
七月的午后,天气燥热。韩帅蹲在回民胡同的公共厕所大便坑上,正玩着手机,看到潘龙给他发来两条微信,让他联系一位正在催单的客户。“对方已经急了,赶紧去。”末了,潘龙加了一句。
“我屎比他急。”韩帅毫不客气。
(为不对他们的工作和生活造成影响,文中所有快递员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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