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齐朋利
90年代前后的一系列作品让崔健登上了摇滚神坛,崔健本人也被冠以“摇滚教父”的称号,但崔健从不觉得神坛是个好地方。30年来,崔健一直在创新突破,试图挣脱历史和大众赋予他的厚重枷锁。崔健想要做个有血有肉的人,想滚在大地上继续撒野,但不少人只将崔健视为那个年代的一个符号,怀旧与偏见消解了崔健的一切努力。
30号晚上崔健“摇滚三十年”演唱会,工体场内一堆房地产市值几千万的中年男人一起大吼《一无所有》,但崔健的内心未必有歌迷们那么激动,对旧作的推崇,往往意味着对新作的忽视。崔健谈到:“我的标签永远贴在那个年代,只要我没写出像《花房姑娘》和《一无所有》那样脍炙人口的歌曲,他们可能又多了一个诋毁我或屏蔽我的理由。”
所有面对现实的努力被忽视和误解,是崔健试图离开神坛过程中遇到的最大问题,崔健一直在创新,一直希望为摇滚事业尽一份力。但具有转型意义的专辑《光冻》反响平平,担任真人秀节目评委争议颇多,2000万投资的电影《蓝色骨头》收获票房400余万。某种程度来说,崔健是被大众和时代绑架了,大众希望崔健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但作为中国摇滚乐开创者的崔健,反叛与抗争的基因已经写入了骨髓深处,从不轻易向时代和观众妥协。在蒙昧初开的80年代,崔健最先突出了“我”的存在。2002年,崔健发起“真唱运动”,面对争议崔健的回应是:“真唱运动的真正意义,就是要让好的音乐出来,如果还有人误解,要不是既得利益者,要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根本不配做艺术家。”
创造力和特定时代造就了崔健的地位,深刻的寓意、诗化的歌词、精妙的编曲以及优美的旋律,使得崔健的音乐获得了上至精英、下至大众的广泛认同。三十年来,摇滚乐起起伏伏,或走向商业或转入地下,但下一个崔健始终没有出现。崔健认为自己失职了:“如果把版税合理分配给我,我的社会影响力要比现在大得多,我可以影响音乐的方方面面。”
在工体演唱会上,除了从80年代一路跟随崔健而来的中年男人们,也有了不少青春的面庞。但就崔健而言,他更希望这些人是来听《外面的妞》而不是《一块红布》的,崔健希望人们关注他的新尝试、关注当下,而关注当下,就是在关注摇滚乐的未来。
我不愿活得过分实实在在
很多人第一次听到《一无所有》时,都有一种被电流击中的感觉,从头到脚仿佛灵魂都在颤栗。1986年,改革开放的东风吹醒了一代被蒙蔽的中国人,人们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在物质层面的一无所有。随着对外界世界了解越来越多,人们思想也开始发生变化,政治话语和主旋律内容已有些不合时宜,现实生活和个人价值开始得到凸显。
邓丽君歌曲的流行,苏醒了人们压抑已久的感情意识,但从更宏大的角度来阐释个体与社会关系的,却是崔健。音乐人梁和平谈到:“在崔健之前,歌曲和表达更强调我们占主导地位。当崔健出来唱‘我曾经问个不休’的时候,是那个时代中国人面向自我发出的第一声。”由于吻合了时代诉求,这首原本写给女友的歌,成为引发整个社会共情的宣言。
崔健对自我的发掘启蒙了一代中国人,也引发了中国音乐人学摇滚的热潮。在那个并未完全开放的时代,了解西方音乐的窗口和载体,主要是打口磁带,磁带里电音吉他、贝斯以及特殊的演唱方式,吸引了一批年轻人。那时外国留学生时常弹吉他办演出,围观人群里就有崔健和后来唐朝乐队主唱的丁武。崔健常常连夜扒带子,并且很快了学会吉他。
崔健从小练习吹小号,但摇滚乐改变了崔健的人生轨迹。对比小号和吉他,崔健谈到:“拿起它(吉他)的时候很有感觉,就像自我表达的一种仪式,对音乐有一种很亲近的感觉。”七合板乐队期间,崔健主要翻唱歌曲,但也创作了《不是我不明白》。1986年,崔健得到允许,以原创歌曲参加百名歌星演唱会,崔健很快写了一首歌,就是《一无所有》。
当晚演出结束,退场的观众就在大声唱《一无所有》,之后对崔健的议论更蔓延到全北京。《一无所有》让摇滚进入大众视野,随后大批摇滚音乐人出现都与此有关。1989年,崔健推出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花房姑娘》、《出走》都对现实进行思考,表达了自我肯定和改变的诉求,崔健声望进一步升高,但也成为官方眼里反叛和危险的代表。
天赋、努力以及来到时代节点的一点运气,使得崔健成为中国摇滚现象级人物。崔健也一直在作品中注入自己的思考与观察。“我的音乐里面有很强的一个主题,就是肯定人的价值,肯定命运的价值,尊重自己的命运,尊重自己的一切。同时去改变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去针对你不喜欢的一些东西,去发出你的呐喊。发出你的声音,也就是摇滚音乐。”
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
1991年,崔健在内地首发专辑《解决》,《解决》、《一块红布》、《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等歌曲引发了强烈反响,当年崔健在ADO时期受到的节奏的熏陶,开始在这部专辑里初现头角,民族音乐元素也进一步凸显。萨克斯、小号、笛子构成了崔健作品的本色,在提升情绪的同时,也令崔健的音乐更有中国特色,这是其他内地摇滚音乐作品经常忽略的。
同年,黑豹乐队专辑《黑豹》在港台发行,1992年《黑豹》在大陆创下150万盒的发行记录,唐朝乐队发行专辑《梦回唐朝》。中国摇滚创作开始进入井喷时代,这让唱片公司嗅到了商机。滚石子公司魔岩唱片打造了中国火品牌,并在1994年推出窦唯《黑梦》、何勇《垃圾场》和张楚《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三张唱片,三人由此被称为“魔岩三杰”。
同样在1994年,黑豹乐队第二张专辑《黑豹II-光芒之神》引起重大反响,魔岩三杰和唐朝乐队在香港红磡的演出,更被视为中国摇滚经典之作。但这些商业意识薄弱的摇滚音乐人,与精明的唱片公司的合作并未长久。魔岩用工资加二手乐器的方式,取得了魔岩三杰和唐朝的所有版权,在唐朝面临成员缺失后,魔岩快速退出了大陆。
魔岩的残酷压榨,极大伤害了魔岩三杰以及一众摇滚音乐人的热情,并将快速发展中的中国摇滚事业扼杀在中途。另一方面,当时摇滚音乐人由于没有受过系统化的音乐理论教育,对于摇滚的追逐更多体现在技术层面,这也对后续创作造成影响。随后几年何勇张楚先后隐退,窦唯转向实验音乐与商业彻底绝缘,中国摇滚音乐的快速滑落令人叹息。
在短暂的中国摇滚黄金岁月里,崔健并未过多卷入商业化市场中。受政策影响,崔健的演出大多以集资义演举办。1992年12月,崔健在北京展览馆为期三天的大型演出,被认为是崔健的巅峰。在这之后,崔健开始无法拿到在北京进行大型演出的批文,也无法出现在电视上。和魔岩三杰相比,崔健要更坚强,他转向地下演出,始终与现场和观众保持联系。
崔健有过一个比喻:别人的接地气是在平地盖一层楼,而我是掘地三尺。曾呼喊要在雪地上撒点儿野的崔健,被现实禁锢了脚步,但始终没有远离现实。《红旗下的蛋》和《无能的力量》,是这个阶段崔健的思考,此时的崔健由于有海外版权收入,会扶持一些地下乐队,同时也一直在进行技术的尝试和风格的转变。
虽然身在地下,但逐渐商业化市场上流行的假唱风气,也引起了崔健的注意。2002年崔健发起真唱运动。有人以没有太多音响师和音乐设备为借口,但崔健却很较真:“所有的音乐家应该抓住每一次真正演出的机会,认真表演,希望大家理解真唱运动的真正意义,就是要让好的音乐出来。”崔健甚至还提出了每支乐队配一名音响师的提议。
因为我的骨头是蓝色
2005年,崔健时隔二十年后在北京工体举行“阳光下的梦”演唱会,针对他的无形枷锁,终于被时代的潮水冲走,崔健也能够登上电视。虽然盗版风气犹存,但演出的升温,为音乐人提供了新的谋生路径。汪峰、郑钧、许巍成为明星,开始获得商业和艺术上的双重肯定,地下摇滚乐队也在酒吧和街头挥洒着青春,但下一个崔健始终没有出现。
汪峰曾经谈到:我们能够学习他(崔健)的叛逆、坚决和不妥协,但核心的东西学不到,基本上学不到的就是他的音乐。和追求快速的商业化歌手相比,崔健在创作上到了执拗的程度,为了寻找一个鼓的音色,崔健大踏步在录音棚里走一天,《给你一点颜色》和《光冻》两张专辑发布间隔10年,与崔健一起工作的人整体水准之高,也丝毫不输唱片公司。
有乐团背景的崔健对萨克斯、小号等乐器的大量使用,造就了其音乐的独特与高水准,崔健歌词的深邃与诗化,同样是汪峰和地下乐队们所不能比的,不少人将崔健称为诗人。在商业化的大潮下,商业歌手逐渐走向内在和平和,汪峰甚至写了《我爱你中国》,而地下音乐人或为生活苦苦挣扎,或为过度宣泄受到封杀,这个时代很难再在艺术与政治找平衡。
和30年前相比,中国音乐大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虽然崔健在音乐创作上有着自己的执念,但从不保守,摇滚、说唱、嘻哈、放克、未来音乐都信手拿来。崔健自己说,没有一个人像自己做音乐这样没有焦点。2015年发行的专辑《光冻》花费了崔健很多心血,是崔健转型和探索的最新尝试,但最终观众对这张专辑接受度并不高。
在9月30号晚上工体演唱会上,崔健谈到自己最喜欢的是《光冻》里《外面的妞》,没想到大家的审美和他相差那么大。很多年轻观众也更喜欢《一无所有》和《花房姑娘》,这让崔健有些不解。在他看来,旋律抒情的东西早该过时,节奏才是变化无穷的。而崔健去《我是歌手3》帮谭维维助唱,和《中国之星》担任评委的举动,也引发了很多争议。
子曰乐队主唱秋野对崔健参加《中国之星》节目很不解,摇滚歌手一向看不起作秀节目。但崔健问了他两句话,“你是搞摇滚的吗?”“你热爱摇滚吗?”,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崔健说:“那你就有责任。”
崔健认为,中国摇滚的发展需要纵向的有共同理想的人合作。“单凭一代人,甚至年轻人觉得上代人是障碍,那这个事儿还是做不起来。”但大众赋予他的时代标签、和教父称号,让他难以以正常音乐人的身份去做这些事,甚至大众有意识忽视掉崔健的努力。摇滚30年演唱会上,崔健说到:“三十年了,有人要我们在神坛上,我们更愿意滚在大地上。”
事实上,崔健也是一直这样做的。但在这个互联网文化快速发展的年代,人们接受信息和观念的途径越来越多,崔健手中的话语权开始变得微不足道。2013年,崔健执导了电影《蓝色骨头》,为保证观影体验,崔健推掉了送上门的宣发和500万,最后2000万投资最终收获400万票房。这让人进一步质疑,工体场内的大批歌迷到底是爱怎样的崔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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