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闻记者 |
界面新闻编辑 | 陈菲遐
最近两个月内股价因钙钛矿概念接近翻倍的奥联电子（300585.SZ）被“打假”了。
2月21日上午，华能清洁能源研究院在其微信公众号发出《关于针对奥联电子发布失实公告的澄清声明》（下称澄清声明）。受此消息影响，奥联电子股价午后跳水，收盘封死跌停板，大跌20%。
在澄清声明中，华能清洁能源研究院表示与南京奥联汽车电子电器股份有限公司无任何合作协议、技术交流和业务往来，并特意指出与胥某没有任何业务往来，更不存在“指导华能清能院 550×650mm 钙钛矿电池组件中试线效率验收达标，最高认证效率达到16.8%”等相关事宜。
这则声明可谓是直接打脸。2022 年 12 月 9 日，奥联电子披露称公司全资子公司奥联投资与自然人胥明军共同出资设立奥联光能并签署《投资合作协议》，拟从事钙钛矿太阳能电池及其制备装备的研发、生产、制备、销售等。由此，公司股价开启了火箭模式，涨幅一度高达224%。
澄清声明也让资金仓皇出逃。龙虎榜数据显示，2月21日上榜的前五大买卖营业部合计成交3.32亿元，其中，买入成交额为1.02亿元，卖出成交额为2.30亿元，合计净卖出1.27亿元。根据数据宝信息显示，资金流向方面，主力资金净流出3.13亿元，其中，特大单净流出3.24亿元，大单资金净流入1036.82万元。近5日主力资金净流出4.72亿元。
2月21日晚间，奥联电子收到了深交所关注函。深交所要求公司核实说明胥明军是否参与华能清能院钙钛矿相关设备调试和工艺研究，并要求核实说明“最高认证效率达到16.8%”的具体含义，计算方法、来源及依据；同时要求公司进一步核实说明胥明军履历、背景、既往工作研究成果及其钙钛矿电池研发生产相关技术来源，是否存在竞业禁止的情况。
奥联电子的钙钛矿到底是不是骗局？背后又有谁在推波助澜？界面新闻联系到上市公司，公司方面表示已经在准备公告，这个事件大概率不会影响到奥联光能有关的合作。工作人员同时表示，公告会明确答复相关事宜。截至发稿，奥联电子还未发出公告。
胥明军是谁？
一直以来奥联电子主业都和汽车相关，和光伏行业没有联系。公司自2001年成立以来主要围绕汽车零部件领域，目前涉及动力电子控制、车身电子控制及新能源系统控制等业务，主要产品包括电子油门踏板总成、换挡控制器、汽车后视镜等。
2022年前三季度，奥联电子营收利润双降。近年来，我国传统汽车产销整体呈现疲软态势，对公司整体收入规模有明显的压制；此外受到上游芯片缺货、原材料大幅上涨等因素影响，公司盈利能力也有所下滑。2022年前三季度公司营收2.75亿元，同比下滑21.3%；归属净利润2091万元，同比下滑33.03%。
为了业务“延伸”，奥联电子选择了近期概念火热的新能源钙钛矿光伏电池产业，切入口正是去年12月9日发布的公告。
由于奥联电子在新能源钙钛矿光伏电池产业零经验，所以选择了和“专家”合作，专家正是胥明军。根据奥联电子公告，胥明军长期从事军工/科技型企业运营管理，专注于钙钛矿太阳能电池技术研究和钙钛矿太阳能电池制备工艺装备的国产化、自主化和体系化，对钙钛矿电池研发进程和产业化过程有独到的理解与实践能力，在钙钛矿技术产业化所需要的材料配方、工艺研发、装备研制等领域具备核心竞争能力。
但奥联电子披露的胥明军简历，其实有诸多疑点。
从简历看，胥明军2018年以前在军工/科技型企业拥有从业经历；2018年至2020年5月空白；2020年5月至2022年9月在光储行业有从业经历。胥明军的“钙钛矿行业主要业绩”中，有“指导完成华能清能院550×650mm钙钛矿电池组件中试线工艺设备设计，指导华能清能院550×650mm钙钛矿电池组件中试线效率验收达标，最高认证效率达到16.8%。”的描述，这被华能清洁能源研究院直接打脸，并声称将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简历中关于胥明军2018年以前的工作经历仅以“军工/科技型企业从业”一笔带过，但天眼查提供了更多信息。
根据天眼查APP披露，胥明军目前还担任西安天鹰防务科技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该公司成立日期为2011年5月17日，是一家以军、警用无人智能防务装备研发、制造为核心业务,为各类行业用户提供体系化安保装备解决方案的高科技军工企业及专业服务提供商，从产品信息以及业务范围看，与钙钛矿并无关联。另外，胥明军曾担任法人代表的西安盛荣顺电子科技有限公司已经注销。该公司主营业务包括光伏能源技术、生物能源技术，不过并未披露任何钙钛矿相关业务以及产品信息。由此，很难判断胥明军在2018年之前有过钙钛矿相关从业经历。
界面新闻发现，上述简历提到的三家胥明军任职过的公司也并非均与钙钛矿有关。其中，杭州众能光电科技有限公司业务的确与钙钛矿相关，该公司是生产薄膜光电器件(钙钛矿/OPV)，产品用于钙钛矿电池的上游设备。无锡众能光储科技有限公司则是积累了近20项与钙钛矿材料、钙钛矿电池组件及钙钛矿电池组件生产设备相关的发明专利和实用新型专利，胥明军担任生产总监职位。浙江众能光储科技（集团）有限公司为无锡众能光储科技有限公司的母公司，但这家公司主要从事科技推广和应用服务业。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胥明军2022年9月从无锡众能光储科技有限公司以及浙江众能光储科技（集团）有限公司离职，三个月后便与奥联电子合创了奥联光能。奥联光能是生产钙钛矿电池的，与杭州众能光电科技有限公司生产的薄膜光电器件是上下游关系，这其中是否蕴藏着更多秘密？
多家券商曾极力推荐
奥联电子的钙钛矿相关业务曾被券商研报推荐。
中信建投证券在研报《战略布局钙钛矿领域，电池组件+装备打造新增长曲线》中写道，胥明军“指导完成华能清能院550×650mm钙钛矿电池组件中试线工艺设备设计且最高认证效率达到16.8%”——这恰好是华能清洁能源研究院澄清声明中提及的。这份研报的作者为中信建投证券高端制造组组长、机械行业首席分析师吕娟。
无独有偶，中航证券也发布了类似的研究报告。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投行人士对界面新闻表示，一般而言券商研报均是通过调研取证后才能被发表，这也是对投资者负责。对于上述研报中涉及澄清声明内容，中伦文德律师事务所蒋佳颖律师对界面新闻表示，具体最终结果还是需要等候奥联电子公布相关声明为准，但并不排除交易所以及协会会对这些券商分析师作进一步的处罚。目前这两份研报均已从WIND下架。
什么是钙钛矿？
券商和上市公司极力吹捧的钙钛矿，到底是什么？
钙钛矿是一类具有ABX3分子结构的晶体总称，因最早被发现于钙钛矿石中的钛酸钙化合物（CaTiO3）而得名。钙钛矿电池（PSCs）则是利用钙钛矿材料作为吸光层的新型化合物薄膜光伏电池，属于第三代光伏电池。
简单来说，钙钛矿电池发电原理为当光照在钙钛矿材料上，钙钛矿吸收光子产生电子–空穴对，电子通过电子传输层(ETL)最后被TCO收集，空穴通过空穴传输层(HTL)最后被电极收集，之后两种连接成电路，产生光电流。
成本及效率是钙钛矿电池最大的优点。作为钙钛矿电池的核心材料，钙钛矿种类众多且成本低廉，具有高吸光性、载流子迁移率大、合成方法简单等优点。受此影响，钙钛矿电池具有原料易获取、成本低（总投资少）、效率高、可在柔性基材上制备等优点。
事实上，奥联电子上述投资额显得并不靠谱。目前钙钛矿电池仅单GW总投入就需要5亿元左右，而奥联光能的注册资本仅为5000万元，奥联电子账面资金也仅有1.18亿元（截止至2022年9月底）。如此少的资金想要撬动钙钛矿电池投资，难度可想而知。
从产业发展来看，钙钛矿电池也还处于“纸上谈兵”阶段，离真正产业化有几个问题需要解决。一方面，由于钙钛矿电池较薄且内含物质会随面积增大而形成光损失，在大面积生产时会出现电池转换效率随面积增大而衰减严重的情况（当面积由0.1平方厘米扩大10倍时，实验室效率从25.5%下降至19.6%）；另一方面是保质期，目前晶硅电池可持续发电时间在25年左右，而钙钛矿电池容易在潮湿环境中和水、氧发生反应，稳定性不足，难以持续发电，约4千小时效率便会下降约20%。不稳定性是制约钙钛矿电池商业化的重要因素，目前相关研发还在继续，突破口仍未确认。
如今各家新能源企业对钙钛矿电池还处于研发、中试阶段，行业内主要以非上市公司为主，产线仅为百兆瓦级别（1吉瓦等于1000兆瓦）。根据中泰证券预计，2022年整体钙钛矿电池产能为1GW，玩家主要包括纤纳光电、协鑫光电、极电光能等非上市企业。2022年5月份宁德时代透露其钙钛矿电池也仅处于搭建中试线的状态。整体来看，目前中试下的钙钛矿电池效率在16%左右，与此对应PERC电池平均转换效率为22.8%，两者距离较大。就连奥联电子也承认“五年之后组件量产效率有望达到20%”。
业内人士也同样承此观点。在2022年底举办的年度新能源财经（BNEF）上海峰会上，阿特斯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瞿晓铧含蓄的表示目前钙钛矿所面临的挑战会在未来四五年中被逐步解决，阿特斯现在对钙钛矿领域投入不多。除了电池片，钙钛矿组件商业化也刚刚起步。2022年7月，纤纳光电才出货全球首款钙钛矿商用组件，发货数量为5000片。
需要指出的是，研发、中试和真正全面产业化之间还有巨大的鸿沟。同样是钙钛矿型应用端，以LED为例，早在2014年首支室温 PeLED（钙钛矿型发光二极管）便面世，凭借发光光谱窄、色域广、制备成本低、效率高等优点被外界视为下一代显示和照明潜在应用技术之一，但由于生产效率方面的问题（包括良品率），目前离商业化还有很长距离。
客观来说，钙钛矿如今还属于纸上谈兵，但在上市公司和券商的“力捧”下，股价早已起飞。最终买单的会是谁？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