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蓝洞商业 贾紫璇

编辑 | 赵卫卫

「除了加盟费，还有房租、车辆投资、设备投入，加盟商肯定对丰网退款政策不满意啊。」——上海加盟商

「现在不是退加盟费那么简单了，加盟商投入的场地租金、设备、车辆、人员都需要处理，处理不好血本无归。」——浙江加盟商

「丰网必须给个说法，全部身家都投进去了，我们加盟商成了垫脚石。」——贵州加盟商

愤怒的声音在丰网加盟商中间炸开了锅。

导火索是5月12日，顺丰宣布11.83亿元将旗下丰网速运卖给极兔速递，丰网加盟商们纷纷提出抗议，他们是这次交易背后的伤心人。

14日，丰网发了一份《关于过渡期内加盟商工作的重要通知》，除了宣布可以退还加盟商们的加盟费和押金，还提出了「情谊金」方案。

不难看出，一纸简单的通知书依旧难平来自全国各地丰网加盟商的怒火，但这场风波似乎也在半推半就的赔偿条款下戛然而止，加盟商的维权在简单的「退钱了」和「丰网加盟商维权群已解散」中结束。

虽然顺丰做出了承诺：接管自5月13日起丰网剩余所有派件，并同意承担今年3月31日起至交割日期间的丰网损益。

但是，加盟商梦碎的事实无法逆转：他们是三年前对丰网速运押注了全部希望的一群人，三年后被通知「卖身」极兔的结果让丰网加盟商们的希望破裂。

三年前，丰网的诞生被定义为「服务于主体下沉电商市场」的经济快递；两年前，顺丰高管曾在一次投资者交流会上肯定地表示：「丰网一定是顺丰集团坚定不移的战略」；当下，亲手出售丰网的顺丰表示：意在聚焦核心业务，剥离亏损业务。

每一个动作，都有它合适的借口。

在外界看来，眼下是顺丰放弃下沉路线，聚焦高端的战略调整。之于极兔，是如虎添翼的一次收购。丰网也能从此不再尴尬于顺丰体系之内。在网传「顺丰要二次上市」和「极兔要冲击IPO」之际，顺丰的「甩锅」和极兔的「接盘」显得无比顺滑。

剖开这层表面，丰网「委身」极兔，是三年来快递业内卷多重作用下的结果。

丰网“寄生”顺丰

2023年5月14日，浙江平湖分部加盟商老姚刚刚落地深圳，他准备去顺丰总部为自己维权。老姚说：「（顺丰）这个宣告让我有点苦涩，心情非常非常沉重。」

老姚透露，虽然丰网方面发通知可以退回押金和加盟费，但实际的运用成本远远高出这些。「我们一年的场地租金就一百多万，另外还花了几百万买了全自动分拣机，还有日常亏损、工人工资等开销。」截至发稿前，老姚没有回复「蓝洞商业」维权结果。

曾经让老姚心甘情愿付出高投入加入丰网的原因，自然是其对顺丰品牌的信任。

「我们认为顺丰是高端快递品牌，所以起初，我们这些加盟商也愿意致力于打造品质。」而与老姚同样心理的加盟商不在少数。加盟丰网曾被视为可以进入顺丰体系的通道。

在成立丰网之初，顺丰就强调将开展双品牌运营模式，拓展顺丰还不擅长的电商市场。背靠强大「母体」，丰网自诞生以来就自带「贵族」光环。

此外，丰网的掌门人周建是快递行业的老人，曾任百世快递总经理，在百世快递被极兔收购后，许多百世加盟商转而跟着周建加入了丰网。

一切的「buff」叠加，让几乎苛刻的加盟门槛也变得合理化。

「快递观察家」曾报道，2020年丰网招商之初其加盟费一度炒到50万元，加上保证金、车线费、库房、人员、前期流动资金等，开一个丰网网点估计要100万的现金流。光有「钞能力」还不够，加盟商还需要具备多年的快递行业管理经验，如果有电商客户资源是一个加分项。

即便在如此高的要求下，丰网加盟资质仍然稀缺。许多地方曾出现排队加盟的现象，甚至需要在固定开销基础上搭上额外的「人情费」。

让加盟商心甘情愿买单的原因之一，就是丰网有顺丰作为品牌背书，定位高出通达系。

虽然顺丰董事长兼总经理王卫意在利用丰网切入下沉电商市场，但丰网承接的是愿意为更好服务付出溢价的中腰部商家，这一点从丰网平均单票价比通达系快递价格高出3毛钱就不难看出。

而高于电商快递行业平均价格的底气，来自丰网一直依托于顺丰的主干线运输和仓储能力，只在末端派送加入丰网加盟商的力量。

顺丰2022年上半年财报中说明，丰网与顺丰直营网络形成战略协同、业务融通，在销售端互相引流；在支线端，丰网可利用直营支线资源增加丰网散货班次、加盟商在就近直营网点提货，缩短丰网支线距离；在中转端，双方资源也可打通利用。

在末端派送上，虽然丰网正在加强末端自派率，减少对直营网络的依赖，降低母公司的派件成本。但很长一段时间内，部分丰网派件还是依赖于顺丰快递员。

5月9日，北京朝阳区某顺丰派件网点快递员告诉「蓝洞商业」，该顺丰网点一直都帮丰网派件，只是现在比以前单量少了。

这样的「帮扶」，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顺丰和丰网的整体运转效率。为了不再受丰网所累，顺丰开始逐渐减少顺丰直营快递员对丰网派件的帮助，但引发的后果是加盟商参差不齐的派送服务，反噬了丰网口碑和顺丰的品牌。

一段时间里，网络上充斥着对丰网运力和派件的声讨，在其他家快递逐渐趋近隔日达的速度下，许多丰网件速度甚至倒退回4-5天，另外还有越来越多消费者投诉丰网件拒绝派送到家。

这些问题的基础上，顺丰在丰网起网的速度上也显得「暧昧」。2022年末，丰网加盟点还不足2000个。在尚未获得市场认可的情况下，顺丰始终在犹豫是否值得投入大量资金为丰网重起一张网？

此外，丰网的单量也一直处于行业较低水平。王卫在2020年底的财报会上就提出，要让丰网用6-12个月的时间达到日均800万单的规模，但这一目标直至最近才勉强达成。

「蓝洞商业」采访了北京市顺义区丰网加盟点，该网点经营丰网和圆通两大业务。据网点快递员透露，「每天丰网能有3000-4000单，而同期圆通快递一天能有超过一万单。」即便是快递单量较大的浙江，某丰网加盟网点负责人告诉「蓝洞商业」，每天的单量也只有7000件左右。

值得注意的是，三年来丰网的收派两端处于失衡状态。电商商家并未如预期般，愿意为更优质服务付高于通达系的价格。据双壹咨询报道，不少丰网网点在收派两端比例都维持在2:8左右。

无法摆脱对顺丰的依赖，又没有建立起强大的造血能力，亏损是必然的结果。2022年、2023年一季度，丰网信息（持有丰网100%股权）营业收入分别为32.75亿元、6.91亿元，净利润分别亏损7.47亿元、1.43亿元。截至2023年3月末，丰网信息的资产总额7.16亿元，负债高达21.3亿元，净资产为-14.1亿元。2022年，顺丰控股经济型快递业务增速缓慢，仅为0.5%。

丰网成立的初衷是顺丰的电商梦，但三年过去，仍没有达到与通达系旗鼓相当的竞争力，难解亏损。时至今日，顺丰决定用断臂的方式，结束这次不算成功的品牌孵化。

快递三年天已变

京东站位「长期主义」，选择回归「成本、效率、体验」，追求规模化的优势而非自营销售收入的背后，是强大的供应链实力。

供应链和购物体验之间，看似相隔千里，实则息息相关。

原本只是「利用剩余资源做电商件」的王卫，还是给了丰网加盟商们最后的体面。

顺丰表示，对于本次交易中，过渡期内退出丰网网络的加盟商，如果其员工的工作岗位无法继续的，对符合招录标准的加盟商员工，丰网将协调顺丰公司提供相应岗位面试机会，并且在同等条件下优选录取加盟商员工。

经过三年的尝试，顺丰决定放弃「下沉」策略，持续聚焦高端化服务。那么，三年前，顺丰为何要走这一步棋？

2020年的疫情是一切起因的大背景。在线下消费场景受限、国际物流受阻的情况下，国内电商业务开始飞速增长。

《中国电子商务报告2020》显示，2020年，中国电子商务服务业营业收入达5.45万亿元，较2019年增加了0.98万亿元，同比增长21.9%；2021年，社会零售上半年增长迅速，下半年增速则稍有放缓，全年实现了12.5%的增长；其中，线上零售约占三成，增长趋势与市场保持一致；全年同比增速为14.1%，高于整体。

淘系电商被通达系牢牢承包，京东有自营的物流运输，就连拼多多也被「师出同门」的极兔覆盖，顺丰的高价在电商市场不具备竞争力。「特惠专送」品牌丰网就此诞生。

除了外部的推动，顺丰自身也有做丰网的余力。据天风证券研报显示，2019年初顺丰的干线、支线装载率分别为55%、40%，大幅低于通达系80%—90%的装载率水平。不过，由于顺丰单票收入较高，通达系要装载到70—80%才有盈利，顺丰的装载率只需要40%。这为丰网的诞生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但2022年年初，顺丰交上了一份令投资人并不满意的2021年财报。

2021年顺丰出现了上市后的首次亏损，高达近10亿元。对于亏损原因，顺丰总结的几点中，有两点需要特别关注：其一是加大了对场地、设备、运力等网络资源的投入；其二是定价较低的经济快递产品增速较快，对整体利润率造成一定压力。

针对第一点可以理解为，顺丰鄂州花湖机场的投入，以及顺丰斥资146亿元「入主」嘉里物流。这些投入一方面为顺丰利润带来短期压力，另一方面却会在长期强化顺丰布局时效快件、香港、海南物流、东南亚及国际物流的高端属性，为其带来成本低利润高的新增量。

第二点拉低整体利润的经济快递产品中，则包含了丰网。虽然顺丰为此在后期优化了产品结构，但丰网依旧打不过价格战下打到「地板价」的通达兔。放弃亏损，聚焦更擅长的高端市场是顺丰这次交易的核心。

说到价格战，极兔是这场战役的发起者，也是中国快递行业内的搅局者，还是此次收购丰网的参与者之一。

2020年极兔借道龙邦取得快递经营资质，进而在全国迅速起网，一下子把业务量做到日均2000万单。但作为后起之秀，想要迅速打开通达系笼罩的电商市场，唯有降价以换取市场份额。极兔的疯狂，曾经可以让单件快递价格低至8毛从浙江发全国。

价格战下，快递行业开始出现从业人员短缺、派件不及时、服务质量差等问题。快递公司也在单价不断降低的情况下出现亏损。

2021年7月8日，由国家邮政局、交通运输部、国家发展改革委、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商务部、市场监管总局、全国总工会联合起草的《关于做好快递员群体合法权益保障工作的意见》正式发布，快递行业价格战的硝烟慢慢散去。

但此时的极兔已经承载了拼多多90% 的订单。价格战打不下去，再想尽快扩充单量规模，唯有用钱换网点。

2021年9月28日，极兔68亿元买下了菜鸟曾持有29%股份的百世快递，直接杀入阿里系。在完成收购以及快递网点的整合之后，极兔在2022年618期间，获得了4000万的日均票量。

极兔能够成功挤进中国快递行业第一梯队，靠的是下沉市场里的高性价比。目前整个电商行业大趋势都在强调「价格力」，不断下沉到三四线城市甚至农村。极兔具备了低价优势，但还需要再扩充更多网点，买下丰网无疑会让极兔如虎添翼。

而收购丰网能为极兔锦上添花的是，相比极兔，丰网是带有「高级」属性的。曾经颇高的加盟门槛，为丰网筛选出了当地优质的加盟资源。如果未来极兔可以将丰网优质的特质发挥出来，对于提升极兔的口碑、拉升极兔客单价是有所裨益的。

从「草根」极兔的动作不难看出，整个快递行业已经从「拼价格」进入到了「拼服务、拼精耕细作」的阶段。

不光极兔，目前头部快递公司通过自建、并购等方式，向物流生态深度布局。例如圆通在2022年一共引进了7架货机来保证运输时效。

同时，在解决消费者端最后一公里差异化配送服务上，各家也呈现出了数字化改进。韵达、申通等在派送前会由智能语音服务电话确认收件方的收货方式，如派送到家、放自提柜等。

中通也开始自建网络，在冷链、云仓细分市场均已布局。

2022年3月，中通的即时快递物流共享平台「快弟来了」正式上线，开通后布局了北京、上海、广州等37个城市，并提出了跨省最快24小时送达、偏远地区48小时达的承诺。「快弟来了」采用的「运营直营+末端众包」的形式，针对企业商务件和高端电商商家，意在瞄准同城配送和跨城的中高端时效件市场，价格也将直接对标顺丰和京东。

三年下来，快递行业的天已变。从最初的价格战转向下半场的服务战。丰网看似有优于通达兔的服务和低于顺丰的价格，但总体上没有把这种「中端」定位跑通。

丰网是时代的牺牲品吗？未来极兔如何处理自身和丰网的融合，还是未知，而保留丰网，走双品牌战略也未必不是最优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