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美国大选落幕之前,关于“厌女症”的讨论已纷纷扬扬。人们曾设想美国迎来第一位女总统这一事件所带有的象征意义,正如美国第一任黑人总统上台时那样。然而,性别学者朱迪斯·巴特勒在接受《开罗评论》采访时说,她不认为性别因素会对作为统治者的希拉里有何重要影响,但希拉里参选的确具有重大的象征意义——这份象征意义在于,女性能够承担那些曾经被认为专属于男性的重要职务了,我们需要反思既有思维框架中对于职务的性别划分。除此之外,巴特勒说她看不到更多的意义了,人们的价值观并不会因为一位女性总统而有所刷新。正如人们当年预料奥巴马上台后种族主义的气焰将渐渐偃息,而事实上,种族主义、杀害黑人的案例、监狱中的黑人歧视不减反增。
换个角度看,美国女性为希拉里投上一票了吗?从数据来看,在参加投票的白人女性群体中,特朗普支持率超过了希拉里,只有51%拥有大学文凭的白人女性选择了希拉里。这是为什么?女性选民为什么在知晓特朗普对女性轻蔑侮辱和骚扰劣迹的情况下依然投票给他?这背后有着怎样的心理机制?
美国女作家凯迪·洛菲(Katie Roiphe)说:“如果只把这场选举看作是白人男性对女政治家的怀疑,那就忽略了更为重要的一点:女性本身对女政治家也不甚信任。”
而乔伊斯·卡罗尔·欧茨(Joyce Carol Oates)认为性别或许不是主要原因,而是与希拉里主张的政策相关——“‘女性贬抑’思想的确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消极影响,但希拉里若是能更加态度鲜明的支持枪支合法化和进一步收紧国界,那么不管性别如何那些投票者可能都会站到她的身边。一位独裁式保守派女性政治家要赢得美国总统大选,或许比激进的、自由主义的民主党人更加容易。”
此时,我们在追问的,不是特朗普上台后的种种可能,而是女性能够从这场大选中学到什么。性别无处不在,政治也无处不在。
1. 詹妮弗·伊根(Jennifer Egan)
曾获普利策小说奖,代表作:《恶棍来访》《看不见的马戏团》《望着我》《塔楼》
最近我认识了一位男性,他的妻子在美国航空公司担任飞行员。某次偶然的机会下,我得知他的妻子还与另一名女飞行员合作驾驶。彼时在美国不少地方,若有男性乘客登上飞机后发现驾驶舱坐着两个女人,可能立马就会掉头下机。估计他宁愿放弃旅程,也不愿意乘坐这架由女性之手操控着的飞机。
不可否认,大选之前的希拉里就已面临着重重阻碍,其中最主要的一点便是她过于为人熟知。但尽管如此,我们依然心知肚明,倘若是一名男性处在希拉里这样被公众关注并握有资源的位置,绝不会输给经验明显不足又缺乏个人魅力的对手。
我们见证过希拉里面对丈夫出轨时高贵的隐忍,见证过2008年民主党初选败给奥巴马时苦涩的失落,如今又在一片惊诧中见证了她被唐纳德·特朗普打败的遗憾。她是一名完美的领导者:幽默、宽容而成熟。我只能为这不公平的一切而愤慨,也为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糟糕情况而心忧。
2. 席莉·胡思薇(Siri Hustvedt)
代表作:《没有男人的夏天》《我爱过的》
有句老话经常被误以为出自美国政客Huey Long之口,实际则来自某位不知名的大学教授:“当法西斯主义来到美国,便被人称作了‘美国主义’。”事实上,它的确以美国大选的方式到来了。我确信,我们正在见证一段屈辱的政治史。那些认为白人男性拥有天生优先权的人们,那些对此种特权惴惴不安、始终在寻求保护的人们,本认为特朗普是自己荒诞幻想的拯救者,然而这样的“特权复辟”时代已经成为历史。
美国的人口结构已经发生了变化。如今有了越来越多的西班牙裔和亚裔人口,黑人在中产阶级占据了更大比例,还有更多登上重要位置的女性公民,这一切都是对以往优越幻想的有力冲击。“那些人”被认为应当为白种人走下优雅神坛担负责任,正如同当年犹太人在德国饱受责难一样。奥巴马,这位受过良好教育、温文尔雅又善于言辞的黑人增长了某些人的种族主义隐忧,他的存在与上台或许就是一种冒犯和挑战。从该角度而言,选择一名女性总统也会加剧“优等人群”的心理伤痛。
“女性贬抑”思想在这场大选中饰演的角色决不能被轻视。希拉里完完全全生活在这个权力政治的世界,而那些为特朗普投票的人则始终处于代入感十足的自我陶醉之中。这个男人的狂妄自大,逃责免罚的权利渴望,对女性、少数族裔以及残障人士毫不讳饰的残酷态度,都已经成为明摆着的事实。政策无关紧要,现实也毫不相关,特朗普的功劳就在于让那些心存羞愧、气焰受损的白人们(以及与他们观点一致的女性)对自己的感觉好受了些。事已至此,现在我们所有人都要为那个只属于一半人的集体白日梦付出代价。
3.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Joyce Carol Oates)
两度获欧亨利奖,三度提名普利策奖,诺奖热门候选人,代表作:《他们》《黑水》等
事实上并不能下定论认为希拉里惜败的主要因素是性别,甚至也不能确定她真的在政策设置和人格魅力上“输”掉了这场选举。倒是那些选民们一直在被重复灌输着系统性的谎言:希拉里会“收走你们的枪支”,还会放任“恐怖分子”自流。所以可能没有哪位竞选者(包括伯尼·桑德斯在内),在面对如此置真相于不顾的煽动政治家对手时能做到更好。
“女性贬抑”思想的确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消极影响,但希拉里若是能更加态度鲜明的支持枪支合法化和进一步收紧国界,那么不管性别如何那些投票者可能都会站到她的身边。毕竟很多人都曾支持过萨拉·佩林(阿拉斯加州州长),这位从未因女性身份遭受贬谪的政治家是保守派的最爱。
一位独裁式保守派女性政治家要赢得美国总统大选,或许比激进的、自由主义的民主党人更加容易。
4、辛西娅·邦德(Cynthia Bond)
代表作:《露比》
我女儿的奶奶住在约克郡,爷爷住在法国。我依然记得这一场候选噩梦成型的时刻,它开始长出“手脚”,像醉鬼一般改变着这个国家的前进方向,粉碎了理性的栅栏,击破了公平和基本人权的幻想。如果希拉里没有赢得选举这种小概率事件发生,我们就要举家搬迁到伦敦、巴黎、加拿大或其他任何地方。我曾为她的竞选活动拨过电话,还把女儿带到投票站然后猛戳希拉里的选项。然而在这之后,我便见到了一生之中最大的选举悲剧:麻木,震惊,哭泣,绝望。
周三早上,我醒来之后告诉女儿所发生的一切,听完她就哭了,问我们是否要搬家离开。在那一瞬间,我心中有了坚定不移答案:“不,我们哪里都不会去,这儿就是我们的家园。”当年奥巴马成为总统时,我感觉身为美国人是一种自豪与荣光,而此刻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名爱国者,因为谁都无法驱使我离开这片热爱的土地。我不会被顽固盲从带着走,而是要留下来继续战斗,行使言论自由的权利。我想起了过去那些帮助我们获得投票权而牺牲的人们。我的祖父生于1866年,也就是《奴隶解放宣言》颁布后的第三年;我则随着一系列民权运动的开展而长大,投票权法案得到签署通过时还是个孩子。正因如此,奥巴马的胜利让我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自豪。
音乐家Sara Bareilles曾创作过一首名为“Seriously”的歌曲,演唱者是Leslie Odom Jr,歌词大意讲的是奥巴马的何种思想内蕴在这场大选中有所体现。我一直在向女儿重复着歌词:“面对一段曾有过弥天大错的历史,我依然要为这个四分五裂的美利坚效忠宣誓。”
5. 凯迪·洛菲(Katie Roiphe)
代表作:《次日早晨:恐惧、性与女性主义》
这个悲伤而恼人的选举故事不仅和白人支持特朗普有关,也与女性没支持希拉里有关。不去支持这样一位大力维护自己权益的领导者,反而对她产生矛盾甚至仇恨的心理,注定将是一种失败。特朗普在白人女性投票总群体中赢过了希拉里,只有51%拥有大学文凭的白人女性选择了希拉里。
给她打上“不讨喜”的标签,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这样的真相:这位野心勃勃的女政治家比她缺乏教育、无视公民权利的男性对手更加抢眼,甚至超出了我们普通人对女性能力的预期,以至于无法对她信任。我时常因布鲁克林街头巷尾对她尖酸刻薄的非议、无端无故的愤怒而惊讶。哪怕是在教育背景良好的自由主义者女性群体中间,这样的情绪也已经从厌恶上升到了憎恨;哪怕是那些并未咒念“把希拉里关进监狱”、“把她锁起来”的人们,也在向世人表明:我们对一位具有政治野心的女性究竟有多少反感和怀疑。如果只把这场选举看作是白人男性对女政治家的怀疑,那就忽略了更为重要的一点:女性本身对女政治家也不甚信任。
6. 柯蒂斯·希坦菲(Curtis Sittenfeld)
出于种种原因,希拉里·克林顿的失败令我心碎。高中时期第一次听闻其名,知道她是当时总统候选人比尔·克林顿的律师妻子。我依然记得在《时代》杂志上读到了她的文字,也因此发现了她的独特魅力。但这些年来,这两位“克林顿们”都不不少丑闻缠身,以至于我不再心怀年少时的那份崇敬。
时间到了2006年,我开始写一本以劳拉·布什为原型的小说,为了文本材料阅读了希拉里的回忆录《亲历历史》。毋庸置疑,这本书是政治宣传的一部分,因为2003年出版发行时她正是参议员,所以我刚开始也保持着怀疑态度。然而也正是这本书,第一次让我开始意识到希拉里作为“人”的一面,她的生活点滴,她的公开活动,她负面的媒体形象,无不跃然纸上。有太多对她不甚友好的文章,甚至在我很尊敬的出版物上也有不少负面声音,所以我开始疑问:“为什么公众不喜欢希拉里?”读过《亲历历史》之后我不得不思考这些文章得以一贯延续的原因以及它们内涵的性别歧视主义。身边的人们总是说希拉里就是有“某些东西”让他们无法喜欢,而在我看来,这所谓的“某些东西”正是她的性别。
人们对希拉里的批判中让我觉得最搞笑的一点,就是他们说她是“马基雅维利式的权谋政治家”。就我目前所知,希拉里一直在竭尽全力的帮助孩子,尤其是贫困儿童;尝试推动性别公平的事业进程;帮助改善美国与其他国家的外交关系。要说她渴望权力、残酷无情,倒也有一些例证,比如说她希望每个孩子都能拥有健康保险。
事实上我的小说并没有引用太多《亲历历史》中的材料,不过还是忍不住“借鉴”了一处细节。1997年,希拉里访问厄立特里亚,她在书中这样形容当时的旅程:“我一下飞机,身着五颜六色的女人们就朝我丢爆米花以表示热情问候,这种欢迎仪式是为了保护来客免遭厄运、福星高照。”
希拉里·克林顿,感谢你成为勇敢的先锋和楷模。感谢你这些年来的不屈不挠,有时甚至还要面对在我看来“肮脏”的东西。感谢你的智慧、高贵、不知疲倦和坚韧如一。
今天,我想向你乃至全体美国人撒遍爆米花。
7. 玛雅·贾萨诺夫(Maya Jasanoff)
哈佛大学历史系教授,代表作:《自由的流亡:革命世界的美国忠诚者》
美国人对“开国元勋”们的尊崇,致使女性总统候选人在历史挑战面前不那么被信任。特朗普在谈到希拉里时说:“我认为她看起来就不像总统。”想必在他看来,一位总统就得看起来是个男人。美国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女总统,而英国数百年来都有女王,或许正是这种女性统治的传统让英国更轻易的产生了两位女首相。当然毫不意外的在于她们都是保守派,从各种形式来看都能与“传统”挂上钩。我相信在有生之年一定能见到女总统的出现,并且这位女总统更可能是共和而非民主党人。
“开国元勋”们都是白人,且大部分生活富裕,而他们试图边缘化的不只是女性。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及战后,大约每40名美国人中就有一位离开美国前往各处英属殖民地,因为他们觉得国王会比新共和国提供更好的保护。这些逃亡者主要是黑人、印第安人,也包括白人精英和贫困的移民。民意调查者们如今可能会把他们划为民主党支持者。当年的难民们从国父视角所看到的景象,正是周三早晨我醒来时所见到的一切。希望那些幻想着“一个更完美联盟”的美国人们能坚守阵地,促进建设。
玛雅·贾萨诺夫的作品《Liberty’s Exiles: American Loyalists in the Revolutionary World》由Vintage出版社发行。
(翻译:刘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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