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闻记者｜司马林威

人工智能（AI）已然成为当今科技界的炙热话题，而在AI领域的最新创新——ChatGPT的出现更是引发了全球的关注和讨论。

近期，界面新闻采访了美国国家工程院院士杰夫·霍金斯（Jeff Hawkins）。他既是一位杰出的发明家与企业家，也是一位计算机与神经领域的资深科学家。凭借他在AI和大脑研究领域的深入造诣，杰夫·霍金斯为我们揭示了人工智能技术与人类大脑的交汇点，并分享了他对ChatGPT的思考与观点。

作为掌上电脑制造商Palm的创始人，杰夫·霍金斯在移动计算领域的贡献不可忽视。

早在1989年，他的发明就被GriD Systems制造的GridPad掌上电脑应用，该设备成为世界上最早的商业化平板电脑。1992年，他创立Palm，领导开发了具有革命性意义的掌上型电脑PalmPilot和智能电话Treo，为用户带来了移动办公和通讯的全新体验。这些创新设备的问世，不仅改变了人们的工作和生活方式，也为后续智能手机的兴起奠定了基础。

除了在掌上计算领域的成就外，霍金斯还因其对人脑及其与人工智能的关系的贡献而广为人知。他是《智能的本质》与《新机器智能》等书的作者，并提出了关于大脑工作原理的理论，探讨了为创建智能机器而带来的影响。他在分层时序记忆（HTM）原理方面的研究为机器学习和认知计算的进展铺平了道路。目前霍金斯是Numenta的联合创始人，该公司致力于推进HTM的发展，并开发机器智能的实际应用。通过Numenta，他继续推动神经科学启发的人工智能领域的研究与发展。

早在ChatGPT发布之前，霍金斯将自己对于人工智能的最新研究发布在自己的著作《千脑智能》（中译版 湛庐文化/浙江教育出版社，2022年9月）中，他的研究试图揭示人类大脑的奥秘以及与之相关的AI技术的发展，并探索了人类思维、学习和智能的本质。和目前热门的AIGC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路线不同，霍金斯的思考与研究是基于自顶向下的方法论，类似于生命科学里的进化论，所以也有学者称他为“孤胆英雄”。

在1992年创立Plam时，英特尔曾邀请霍金斯进行了一场内部演讲，霍金斯向与会者预测称未来的个人计算将被缩小到足以放入口袋的计算机所主导，而且价格将会在500-1000美元之间。正如笔者本人今天对人工智能的匮乏想象力一样，当时也有人向霍金斯提出了质疑：“人们要用这些掌上电脑做什么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今日已成为了人类社会的共识，或许同样的故事将在人工智能产业中再次发生。

ChatGPT并非通用人工智能

界面新闻：ChatGPT在全球引起了轰动，你对ChatGPT有何看法？

 杰夫·霍金斯 ：最近人工智能的进展令人印象深刻，但这种印象深刻只是因为在很多年里，人工智能取得的进展很少。当计算机首次发明时，人们对它们在搜索数据和进行数学计算方面的速度和准确性感到惊讶。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逐渐习惯了计算机，不再对它们的能力感到惊叹。然而，一些问题，如图像识别和语言处理，对计算机来说非常困难，所以我们开始相信这些问题可能永远无法被计算机解决。

最近人工智能的进展并不是基于根本上的新算法，主要是因为我们现在能够在非常大的数据集上训练人工智能系统。我们拥有的最大数据集就是互联网上的所有文本。ChatGPT和其他语言人工智能系统之所以运行良好，是因为它们可以在数十亿的语言样本上进行训练。在未来的几年里，基于语言的人工智能将被整合到生活中，成为计算机的另一个应用。我们使用它们时会感到像使用计算器或智能手机一样自如。”

界面新闻：ChatGPT与人类的对话令人印象深刻，你认为它们是否属于通用人工智能？

杰夫·霍金斯：不是的。很容易被误导以为像ChatGPT这样的聊天机器人具备与我们一样的智能，但事实并非如此。聊天机器人只了解文本的统计数据。人类智能基于在世界中的行动，触摸事物，感知纹理，观察我们与世界互动时发生的事情，并与我们的同伴交谈。聊天机器人可能会让你误以为它们也知道这些事情，但实际上，它们只能根据人类编写的文本进行回复。聊天机器人无法像我们一样理解世界。

界面新闻：在讨论ChatGPT时人们开始注意到它拥有了“涌现”（emergence）能力。您认为ChatGPT能够进化出更高级的智能吗？

杰夫·霍金斯：在无法移动和与世界互动的情况下，ChatGPT将永远受限于其能力。聊天机器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模仿人类语言方面变得更好，但它们在理解方面仍然有限。要创建像我们一样理解方式的智能机器，需要复制大脑使用的一些原理。

创建通用人工智能的关键是透析人类智能

界面新闻：通用人工智能和专用人工智能是人工智能发展的两个主要方向。许多公司目前致力于深度学习和大模型的研究，而你提出的理论明显致力于构建通用人工智能，你为什么坚持研究通用人工智能？

杰夫·霍金斯：从小时候起，我就想了解我的大脑是如何工作的。我无法想象有什么问题比这更有趣、更重要，所以我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这个追求。我也相信，要建立真正智能的机器，我们需要从对大脑的理解开始。如今人们对智能的定义存在很多混乱。我们在理解大脑方面取得的进展——千个大脑理论，为我们提供了对智能是什么以及我们如何构建智能机器的清晰认识。

这并不意味着我反对更有限形式的人工智能，比如ChatGPT。事实上，我的公司Numenta开发了一项技术，大大降低了运行GPT等语言模型的成本。我们对于如何使这些模型不仅更便宜，而且大大减少运行所需的能源感到兴奋。但最终，我们将构建像我们一样智能的机器，这些机器将与大脑的工作方式相似。

界面新闻：为什么说“知识表征”（Knowledge Representation）是通用人工智能的关键？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杰夫·霍金斯：所有的人工智能系统都通过观察世界的一部分并存储所学内容来学习。知识在人工智能系统内部的存储方式对于系统的功能至关重要。人类将知识存储在反映世界三维结构的方式中。我们通过身体、眼睛和肢体的运动来学习。当我们在空间中移动时，我们的大脑会将所学内容存储在参考框架中，这些参考框架反映了世界的物理结构和我们在学习某事时所处的位置。正如我在我的书《千脑智能》中所解释的那样，大脑的参考框架解释了我们如何能够快速学习几乎任何东西，以及为什么我们能够以新颖的方式解决问题。

界面新闻：《千脑智能》的英文版书名直译为《一千个大脑》，该如何理解一千个大脑？

杰夫·霍金斯：《千脑智能》这个标题指的是我们大脑的一个令人惊讶的特点。当我们学习某样东西，比如咖啡杯的触感和外观，我们实际上学习的是杯子的许多模型，而不仅仅是一个。你的大脑是一个分布式建模系统，它包含了你所知道的每样东西的数百到数千个模型。我们在开始研究大脑时没有预料到这一点，但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结论。我在书中对此进行了解释。

界面新闻：你在书中说，我们所感知的世界可能并非真实，而是由我们的感知能力构建而成。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可以从生物学和神经科学的角度理解宗教和哲学，也就是说，世界由意识构成？

杰夫·霍金斯：大多数研究大脑的人，包括我在内，相信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包括意识，都是由大脑活动引起的。没有任何神奇的力量使细胞做出无法用生物学解释的事情。因此，通过研究大脑，我们可以理解大脑及其细胞如何创造宗教、哲学和我们的信念。我在书中涵盖了所有这些主题。有些人不愿意相信我们可以归纳为生物学的一部分。就个人而言，我认为这没有任何问题。不论我们是否能以生物过程的方式理解它们，人类和人类的经历都同样迷人。

人工智能与人类未来

界面新闻：我们最近看到在各个行业中对人工智能的大量研究，它会引领一场新的技术革命吗？

杰夫·霍金斯：人工智能将像数字计算一样改变21世纪，就像数字计算改变了上个世纪一样。人工智能所带来的变革将影响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无法准确预测这将如何发展，就像计算机的最初设计者无法预见全球定位系统、智能手机或互联网的出现一样。但我们可以相信，未来五十年的世界将会大不相同。

界面新闻：人工智能存在哪些风险？它会威胁到人类的生存吗？

杰夫·霍金斯：人工智能带来的变化大部分是积极的。然而，也会存在一些负面后果。一些明显的挑战包括利用人工智能传播错误信息和将人工智能用于战争。我并不认为人工智能存在直接的危险。人工智能不会反过来对我们展开攻击并摧毁人类。

界面新闻：哪些行业将首先被人工智能取代？还有哪些新兴行业可能会出现？

杰夫·霍金斯：所有的技术革命都会改变我们的生活和工作方式。这些变化大多是积极的。当然，一些行业和工作岗位将受到负面影响，但也会有更多的新兴行业和新的工作岗位出现。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见证了这种趋势。我们必须帮助那些因人工智能失去工作的人，但更重要的是，人工智能将创造出全新的行业和极具智力挑战的工作岗位。我对参与其中的未来感到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