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闻记者 | 潘文捷

界面新闻编辑 | 黄月

今天是嘉柏丽尔·香奈儿诞辰140周年。说到香奈儿，你可能会想到小黑裙、香奈儿5号、小香风套装等等经典单品。在这个响亮的品牌之下，嘉柏丽尔·香奈儿（Gabrielle Chanel）个人的经历也充满了神话和传奇色彩，她影响了女性的着装方式并成为女性赋权的象征，影响力至今仍未结束。她是如何以时尚的方式做到这些的？我们能说她是一名女性主义者吗？

“女男孩”时尚的领导者

1883年8月19日，嘉柏丽尔出生于法国索缪尔的一家救济院，之后又在一所收养孤女的熙笃会修道院生活。传记作家们认为，没有色彩和装饰是熙笃会苦修的典型特征，嘉柏丽尔正是从修道院的简约之风中找到了自己之后风格的方向。也正是在修道院的女子寄宿学校里，她开始学习缝纫，之后靠制作帽子发迹。

1914年，一战爆发。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嘉柏丽尔设计出了朴素的单色针织套装、斗篷和大衣。和过去的服装强调胸部曲线或矫揉造作的风格不同，这种针织衫的穿着和搭配都非常简单。时尚作家凯瑟琳·德·蒙塔朗贝尔（Catherine de Montalembert）在《香奈儿》一书中谈到，在这一时期，从巴黎到比亚里茨或多维尔，女性痴迷“简单”一词，部分是出于团结，更多是出于必要性：

“人们在白天不再频繁换衣服，女性们开始适应物资稀缺的社会状况，适应更简朴的生活方式。为了给在田间和工厂工作的女性提供更多的舒适和便利，曾经对女性穿长裤的禁令被取消了。”

美国的女性媒体也对嘉柏丽尔的才华表示赞扬，认为她抓住了时代精神，创造出了没有多余物品的服装。嘉柏丽尔的无腰线针织罩衫让美国时尚杂志Harper’s Bazaar感到兴奋，并赋名“衬衫裙”，凯瑟琳评价它是“20世纪20年代所有时尚的真正先驱”。

随着一战结束，“Années folles”（咆哮的20年代）到来了，这是一个受经济繁荣和战后复苏共同推动的繁荣时期。在这一时期，年轻女性也在悄悄发生变化。战争中大量年轻男性死亡，女性在工作场所获得了更多机会，甚至开始从事医生、律师、工程师和飞行员等传统上的男性工作。1918年西班牙流感的大流行再度造成大量死亡，并激发了年轻人的这样一种感觉：生命短暂，随时可能结束。1920年8月26日，美国妇女赢得投票权，妇女有望获得和男子平等的社会地位。在错综复杂的时代背景之下，年轻女性通过剪掉头发、伴着爵士音乐整夜跳舞、喝酒抽烟以及随心所欲的性来彰显和发挥独立性，而不再仅仅坐在家里等待男人来娶自己。

在美国，摩登女郎（flappers）成为了20世纪20年代最知名的文化符号之一。在法国，相当于摩登女郎一词的是Les garçonnes（女男孩，阴性名词la garçonne衍生自名词“男孩”le garçon），指的是生活上独立自主的年轻女性。该词源于法国作家维克多·玛格丽特（Victor Margueritte）1922年的一部小说La Garçonne。

在小说中，一个年轻的短发女子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她打着领带，穿着男人的外套；她喜欢长度到膝盖以下的衬衣式连衣裙，注重简化的剪裁胜过对面料的选择；头发剪得很短，帽子压在额头上。

凯瑟琳·德·蒙塔朗贝尔看到，嘉柏丽尔是“女男孩”时尚的领导者。嘉柏丽尔不喜欢多余的东西，不喜欢不必要的东西，她做的衣服总是很实用。对于香水，她也有自己的看法——此前，香水被装在由著名水晶制造商制作的豪华香水瓶里，由知名装饰家或者画家进行装饰，这意味着装有香水的容器比香水本身更为重要；而以朴素简单闻名的嘉柏丽尔推出了香奈儿5号，和同时代的其他香水不同，香奈儿5号是一个“有女性味道的香水”，只用一个简单的瓶子呈现，容器的风头让位给了瓶中琥珀色的液体。

1924年，嘉柏丽尔重新设计了项链、吊坠、手镯、耳环、纽扣等，让它们不再花哨。1926年的一个晚上，她在歌剧院观察观众们的衣着，发现时尚仍带有英式风格的贵族烙印，沉重繁复，色彩斑斓。她认为，真正的时尚要回到一条黑裙这样基本的简单设计中。就在这一年，嘉柏丽尔在美国《Vogue》杂志上发表了一张简单的黑色短裙的照片，看起来几乎没有个性，简单到“不凸显胸部，不凸显腹部，不凸显臀部”。《Vogue》杂志称其为“香奈儿的福特”——和批量生产的福特汽车一样，小黑裙也很简单，适合各个社会阶层的女性。《Vogue》还预言，小黑裙将成为“适合所有有品味的女性的制服”。

BBC的《彻底改变女装的法国偶像》一文指出，嘉柏丽尔一直致力于为“活跃而独立的女性”打造服装。她选择了平针织物（一种传统上用于男士内衣的低成本材料）来制作连衣裙；不用收紧腰围和紧身胸衣来强调女性的身材，而是制作出无袖、自由飘逸的连衣裙，裙子的裙摆较高，让女性可以舒适地移动、自由地跳舞。这些是主导嘉柏丽尔一生工作的指导原则，“在此之前，舒适、轻松和行动自由的概念在时尚界是闻所未闻的，尤其是在她所涉足的高级时装世界中。”

之后，战争又来了。二战期间面料的短缺迫使大多数女性在穿衣方面奉行实用主义，以节省衣料票。嘉柏丽尔在战争期间关闭了自己的商店，并且移居瑞士。在战后的1947年，年轻设计师克里斯汀·迪奥（Christian Dior）在时尚界发动了一场革命。他推出了收窄腰部和凸显胸部的设计，对此嘉柏丽尔很生气。在她眼中，这些是她早在20世纪20年代就已抛弃的东西，因此她不乏嘲讽地说：“迪奥不是为女性提供服装，而是将她们包起来了！”

面对席卷巴黎的“女性化”风格，步入老年的嘉柏丽尔重新进入时尚界。到了60年代，嘉柏丽尔推出了她的小香风套装——这套优雅大方的西装，设计得像人的第二层皮肤，女性可以穿着它随意走路和工作，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

香奈儿宣扬了女性主义吗？

一个世纪前，在嘉柏丽尔·香奈儿的影响力达到顶峰时，女性主义这个词还没有广为人知。虽然“女男孩”风行一时，但女性解放和性别平等在百年前仍难以实现，虽然后代女性能够从这十年引发的社会变革中受益。

挪威商学院传播与文化系教授克里斯汀·梅尔万把这一时期摩登女郎的女性主义称为“顽皮女孩的女性主义”。她援引的一本美国小说中这样描述摩登女郎：“她们就像邪恶的恶魔，冷酷无情，像骗子一样聪明，有勇气在没有道德和信仰的情况下生活。没有人能控制住他们！”1925年的《Tidens Tegn》报纸发表了一篇来自巴黎的报道，其中一位年轻女子说道：“我钦佩我们这个时代的年轻女性。她们并不总是受人尊敬，她们匆匆忙忙，她们知道生命短暂。她们会被看见，她们会活下去。”这种摩登女郎的女性主义拒绝认同女性应该通过节制和贞洁来维护社会道德的观点。当时，消费主义的兴起也鼓励女性独立思考自己的服装、职业、社会活动。越来越多的女性接受了消费主义和个人选择。

2021年《嘉柏丽尔·香奈儿：时尚宣言》展览的联合策展人米伦·阿扎鲁斯谈到，虽然嘉柏丽尔没有发表过女性主义宣言，但显而易见的是，她将女性置于创作的中心，一生致力于为女性想象一种体验时尚的新方式。“这位女士在20世纪初创建了自己的公司，是一位超级成功的女商人，她从未结过婚，为自己的经济自由而奋斗。她可能没有称自己为女性主义者，但她为20世纪的女性历史做出了巨大贡献。”

1971年1月10日，嘉柏丽尔在丽兹酒店的公寓里去世。数百人聚集在玛德琳教堂向这位时尚偶像告别，许多哀悼者都穿着香奈儿套装。她去世十多年后，设计师卡尔·拉格斐（Karl Lagerfeld）接管了她的公司，延续香奈儿的传统。然而，他对女性的诸多言论却引发了不满。例如：

“（可可·香奈儿）从来都不是女性主义者，因为（她）不够丑陋，所以无法成为女性主义者。”

“我喜欢女性主义是一种轻松的东西，而不是搞女性运动的卡车司机。”

然而，在2015年的香奈儿春夏成衣系列发布会和时装秀上，模特们排成一大群，由卡尔·拉格斐本人和超模卡拉·迪瓦伊（Cara Delevingne）带路，紧随其后的是吉赛尔·邦辰（Gisele Bundchen）、肯达尔·詹纳（Kendall Jenner）和乔治亚·梅·贾格尔（Georgia May Jagger）等超模。模特们举着标语牌，上面写着“历史就是她的故事”、“自由”和“女士优先”等短语，还拿着扩音器，可以听到迪瓦伊的高呼声：

“我们想要什么？” “自由！” “我们什么时候要？” “现在！”

香奈儿的女性主义抗议，一方面是一种政治发声，另一方面也不失为一种生意门道。这再次让我们想起嘉柏丽尔本人，她既为“活跃而独立的女性”打造适合的服饰，也有着非凡的商业头脑。

时尚历史学家埃米莉·哈曼 (Emilie Hammen) 曾经警告，不要给予任何一位设计师——无论是香奈儿本人，还是其他设计师——太多的信任：

“在时尚的商业神话中，我们倾向于将一位设计师与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联系起来。但是，时尚是一种让改变变得可见并有助于改变的东西。它不一定从哪里开始。”

时装设计师本身并没有催生新的运动，而是只是利用了当时的社会意识。“品牌经常希望我们相信一位设计师解放了女性。但事实上，他们只是在捕捉无形事物和加速变革方面非常聪明。”

参考资料：

https://www.bbc.com/culture/article/20210201-the-french-icon-who-revolutionised-womens-clothes

https://www.theguardian.com/fashion/2014/sep/30/chanel-karl-lagerfeld-cheered-jeered-feminist-staement-fashion-catwalk

https://gcmag.org/chanel-feminism-and-social-activism-on-the-runway/

https://www.harpersbazaar.com/fashion/trends/a421/coco-chanel-karl-lagerfeld-0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