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你真是最听劝的剧方。”在宣布与杨紫工作室合作，联合发起话题词为“梅林守护小夭”二创计划后，电视剧《长相思》的官微底下聚集了大量此类评论。

这一话题词，来自于“梅林殉情”这一原著高光情节。剧情上，它是女主角小夭与四位男性角色玱玹、涂山璟、相柳以及赤水丰隆的重要戏份，画面中同时呈现了红梅、大火、雪地、妖兽等诸多要素，很早就未播先火，观众翘首以盼。

但最后，如此重要的关键情节，在播出后却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涂山璟拍的像纵火犯”“玱玹被一掌击晕”“相柳水龙头输血”，镜头、BGM混乱，人设、台词割裂，特效潦草的成片，甚至不及演员工作室放出的花絮，这让观众开始纷纷刷屏“梅林殉情重剪！”

顺应呼声重新剪辑上线的剧集也并非没有，例如，数年前电视剧《东宫》跳崖名场面不符观众预期，片方便重剪再传，最后得到的反馈基本正面。

《长相思》则似乎“更进了一步”，片方将小夭梅林分轨文件公开，直接提供给观众，并鼓励观众使用源文件进行二次剪辑，这也是电视剧片方首次将源文件公开，发起“用户二创计划”。

争议也集中于此。正面声音认为，剧方倾听观众意见，态度良好；反面声音则认为，观众是消费者，不应该是生产者，如果什么都要观众自己来，那要剧方干嘛？

争论的关键在于“二创的边界”。作为用户、剧方、平台三方合力的产物，这一次，“二创”从幕后走到台前其实已经端倪尽显，只不过，这次实在是有些过于赤裸：一定程度上，“二创”是影视剧、演员、观众三方话语权此起彼伏的晴雨表，对于当下的内容市场来说，的确需要二创，但更需要做的，是明晰二创的边界。

从“一个馒头”到“孟氏家族”

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二创，其实并没有一个严格定义。

宽泛来说，只要使用已存在著作物的文字、图像、影片、音乐或其他艺术作品进行二次创作所产生的作品，都可被称为“二次创作物(Derivative work)”，也就是大家所说的二创。

国内最早也是最为大家所熟知的二创产物，就是胡弋于2006年创作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这部20分钟的作品以电影《无极》为蓝本，同时使用了中国中央电视台社会与法频道栏目《中国法治报道》以及上海马戏城表演的视频资料，将视频片段进行分解，并穿插自制广告，十分戏谑。

《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在当年十分出圈，以至于迎来了导演陈凯歌的提告。而在当年，类似的二创直接来自影视内容的不多，火爆的还多是《中国队勇夺世界杯》此类素材来源多样的恶搞视频。

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由于IP版权问题及社媒发展尚未成形，影视二创并未形成气候，更多是爱好者们在同好圈层里为爱发电。

而随着视频平台的兴起与内容市场的整体向前，“做视频”这件事情的门槛也在显著降低。经历了十余年发展的影视二创内容，开始变得不一样。

首先是单人角色剪辑，这是目前最主流的二创内容。通常用户会围绕热播剧集的某一角色，进行二次创作。比如此前在B站创造多条百万播放东方青苍角色剪辑，以及最新的例子——孟宴臣的角色剪辑。

除此之外，主题性混剪也是当下二创的一大重要分支。主题性混剪往往由同一主题牵连，采用多部影视IP或视频内容进行混剪，对创作者的剪辑水平要求较高。

要求更高、创作空间更大的是重塑式二创，具体分为“拉郎配”和“重组剧情”。前者用户一般会基于尚未影视化的文学IP，选择自认为合适的演员进行匹配剪辑，创作者们需要根据原著IP自行搭配台词、镜头，以达到影视作品级的流畅程度。

比如大热IP《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在B站已有杜鹃/张震、刘亦菲/陈晓，以及朱颜曼滋/朱亚文等多部拉郎剪辑，这在某种程度上甚至会影响后续 IP影视化的选角。

另一种重组剧情式二创则流行于“意难平”类剧集，尤其是与观众预想背道而驰的剧集，比如《我的人间烟火》。由于剧中男女主角人设观众难以理解，在B站上便涌现了大量观众自行选角重塑剧情的二创内容，比如以《都挺好》中的苏明玉、《狂飙》中的高启兰替代原剧中的许沁，打造观众心中的“孟式家族”。

通常这类剧集也会催生另一大类二创内容——吐槽解说类二创。

剧集播出后，用户会根据剧情槽点自发录制视频，或进行恶搞，传播量通常较大；内容质量较好的剧集观众则会围绕其进行解说、拉片。比如《狂飙》《漫长的季节》播出后，大量网友从故事文本、镜头语言、配乐系统对其进行详细解读，至今仍吸引大量用户观看、互动。

从“长尾效应”到“进入上游”

善于造梗、敢想敢骂的吐槽解说类二创内容会为创作者们吸引大量粉丝，这些单打独斗、为爱发电的剪刀手们，开始成为坐拥百万粉丝的视频博主。

个人体量的飞跃也让二创内容生产者们开始参与行业内容生产中，二创内容也有了更多元、更重要的行业意义。

其中最直接的就是对剧集的宣发作用。优质的二创内容可以在剧宣前期提升用户兴趣，吸引用户观看。在中期与后端则通过各种剧情向二创、CP向二创、解说混剪提升用户留存，以及延长剧集的长尾效应。

不管是吐槽还是安利，抑或是拉郎、恶搞，用户二创的初衷都来自于对两极化内容的“重建”与“分享”，前者对应极差内容，后者对应极好内容，但本质都是对已有内容的二次创造。

这实质上是用户话语权与表达欲的提高，背后则是整体传播媒介的快速发展与不断更新变化。

比如在电视机时代，用户几乎只能观看内容，即便想吐槽或分享也只能局限在线下或者线上论坛，很难形成规模效应。但随着长短视频平台的兴起，用户开始有内容落地的空间与机会，可以在弹幕上与同好一起吐槽，在豆瓣、小红书上发帖讨论，在抖音上安利吐槽，用户的声音开始被听见。

与此同时，工具的多样化与便利化也在助推二创走向大众。二创需要对应的剪辑产品，从最开始的专业向产品Pr，到现在移动端、电脑端均可用的剪映、B站推出的官方剪辑产品必剪，剪辑产品越来越轻便好用，大大降低了用户参与二创的难度。

甚至在擅长玩法互动的抖音站内，用户不需要学会剪辑技巧，就可以使用结合剧集的特效产品直接录制，或者参与互动游戏，这让用户的二创乐趣更多。与此同时，AI产品的兴起，也让二创充满趣味性，比如AI朗读、AI换脸等，也让二创作品更加娱乐化，也更易传播。

除此之外，早年间围绕二创的关键问题——版权，也在多家长短视频的合作声中，渐渐消散。抖音从去年7月开始，先后与搜狐、爱奇艺、腾讯达成合作，以项目授权的形式开放版权合作，鼓励短视频衍生创作，剪刀手们不再面临当年被提告的风险，甚至可以与平台、剧方共同合作，成为产业的关键一环。

甚至，“二创”对艺人的作用也十分明显。在产业前端，引起热度的二创拉郎配视频会影响IP选角。

从去年开始，B站上就涌现了大批以王楚然、张予曦为《难哄》女主角温以凡的二创视频，此后《难哄》剧方也的确接触过二人。毒眸此前了解，甚至有些明星团队会提前接洽创作者，进行对应IP剪辑，以提升选角的成功概率。

在后端，二创视频对于艺人的提振作用更是难以忽略。B站多条百万播放视频，让《我的人间烟火》孟宴臣的扮演者魏大勋迅速出圈，甚至“二创百万播放”开始成为衡量明星热度的指标之一；去年的《苍兰决》也诞生31支百万点赞的爆款视频，参演主角均涨粉百万。

从“为爱发电”到“微妙的边界”

由此来看，二创似乎对整个行业有百利而无一害，但事实却有些微妙。

当二创的范围及作用越来越广时，二创的边界，即官方与用户对于IP的参与程度，就很自然地出现了一块很难把握的内容区间。

首先，从目前的产业结构来看，二创在行业后端作用更明显，不少剧方以及艺人团队已经将其纳入宣发一环，比如此前的热播剧《长月烬明》《梦中的那片海》等均发起二创大赛。这就要求官方在二创这件事上，不能过于积极也不能“过于摆烂”。

不能过于积极，是因为二创内容本身吸引人，还是因为它的“非官方属性”，如果官方特别积极参与，反而有点怪怪的，再加上二创内容素材提供多了，有时候也会产生剧透、情绪提前释放等坏处。优质的二创可以吸引用户，但前提是“从用户到用户”的路径。

与此同时，有些分界线的模糊，也会让人不知所措，比如这次，《长相思》片方将源文件全部放出，让用户自行剪辑。这种行为或许有可以理解的出发点，但也很难熄灭用户端产生“偏离轨道”、甚至“摆烂”的质疑。

据了解，片方放出的源文件只有小夭部分，但恰恰小夭的戏份是观众觉得无需调整的，即便忽略这一点，拿到源文件剪刀手们也很快发现，影视剧作品的每一段呈现都需要镜头、音乐、演员、甚至特效的整体呈现，没有专业团队，剪辑出的效果很难达到影视团队的专业水平。

这就成为了一个悖论：剧方和演员工作室合作，在收到吐槽之后“开门迎客”，看上去是一种权力的让渡，但这种让渡，做不好没有太大的作用，做好了又有“替剧方打黑工”之嫌。

好在《长相思》够火，也能够吸引足够多优秀的剪刀手们入局。大结局点映后的第二天，《长相思》官方顺应用户提议，将对参与二创活动的视频进行投票评选，前三名分别获得2000元、1000元、500元的现金奖励。至此，这场看起来更像是一场以二创为名的剧集营销活动告一段落。

整体来看，二创的边界被官方和用户不断打开。用户喜欢二创，其实是一种自我需求和诉求渴望的表达；剧方更想借二创加大后端内容营销热度，延长剧集的长尾效应；平台方也乐见其成，借此增加剧集热度及站内用户活跃度。

但二创的边界不能被无限打开，这是一个需要维持动态平衡的一个过程：内容生产方应该在产业上游产出优质内容，而不是在得到观众负面反馈时让观众“你行你上”；将二创作为宣发一环的下游公司，也应客观看待二创的作用。

二创可以锦上添花，但不应被置于行业源头，让用户自己既消费又要产粮。不论是被动回避的还是主动的消耗，万物仍然讲究一个平衡，这些经验，恐怕并不难总结。